第四章 風波乍起 5、水意兩難休

與鐵騎們一起來的,還有一艘大船。

一眼掃去,但見諸人雖衣發俱濕,卻無多少狼狽之色,久經訓練,果然兵用一時。一人自丈高的船頭輕輕躍下,落在我面前,曲膝道:「恭請大小姐、大總管和兩位公子上船。」

「戰況如何?」

「水鬼五十人,死四十,十人不知去向。我方死十二人,傷五人。」

死的比傷的多,可見戰況之慘烈。

宮翡翠在蕭左的攙扶下正要上船,聽到這裡便問道:「那個杜三娘和她丈夫呢?」

「杜三娘遁水而逃,她丈夫死了。」鐵騎領隊自懷中取出一隻鐲子,「但她在水遁前卻將這隻鐲子朝我們丟了過來。」

我伸手接過,但見銀光閃亮,花式古雅,正是先前杜三娘臂上所戴那隻。

宮翡翠湊上前瞧了一眼,喃喃道:「逃便逃了,留下這隻鐲子做什麼?」

「不知道。」我搖了搖頭,「大小姐,還是先上船再說吧。」

宮翡翠點頭應允,一邊上船一邊問鐵騎:「你們怎麼弄來的這條船?」

「回大小姐,途中正逢那位告老還鄉的大官,原來是曾參加過珍展的前禮部侍郎史大人,得知我們遇難便主動借船。」

宮翡翠「哦」了一聲,我想了想,道:「大小姐,是不是趕上去向人家致謝?」

「好。」宮翡翠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去便去吧。」

我轉而吩咐舵手道:「追上史大人的船。」

舵手領命而去,我倚在甲板欄杆上,看著船下翻滾的浪花,想起剛才船沉落水的一幕,恍若隔世……諸事不順!為何這一路行來,偏偏諸事不順?

「怎麼了?」百里晨風跟上來問。

我幽幽嘆道:「傳說大禹治水時,用神斧將高山劈成人門、神門、鬼門,泄黃河水東流入海,故而取名三門峽。那麼從此穿過,便像是在三界中選了一回,為人為神或為鬼,可能自知?」

百里晨風的眼睛迷離了起來,我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便一笑帶過道:「我們此行,至百里城後,能見到那位了不起的義子么?」

「你想見他?」

「非常。」好奇是人類的天性,我也不例外,不過我更想確定的是他和蕭左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個疑點已經糾結許久,若無答案,實在不甘。「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的武功比你如何?」

百里晨風還未回答,一聲音已飄過來道:「如果風姑娘關心的是他是否真如傳說中那樣百毒不侵的話,我倒是可以代為回答。」

我轉頭,看見了笑嘻嘻的蕭左,一雙眼睛晶晶亮。若他以為如此我便會窘迫不安那就錯了,我微微而笑,順著他的話道:「那麼,就有勞蕭公子解我疑惑了。」

「我的答案是——城主義子再怎麼百毒不侵,遇到風姑娘,也要玩完。」

「你確定?」

「非常。」他學著我的口氣說,為了表示肯定,還用力點了下頭,可那雙眼睛裡分明滿是笑意。

信他?除非我是白痴。

想從百里晨風那打探點內幕的計畫就此被蕭左打斷,於是我乾脆放棄,轉頭看著河水道:「再過半個時辰後便可到壺口,說起來,我們雖比原計畫慢,但還好慢得不是太多。」

「不,我們不在壺口靠岸。」

「也好。」我絲毫不覺意外。不知為何,我就是料到這個狡猾無比的少年會臨時改變路線,當下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句:「那麼,蕭公子的新計畫又是什麼?」

「我們在韓城下船,取道渭南,再入驪山。如此一來,山中一窩鬼必定想不到,計畫全亂。他們愈亂,於我們便愈是有利。你說是不是,風姑娘?」

我淡淡道:「蕭公子是我們的領路人,自然一切由你決定。」

蕭左望著我,眼中神采忽閃,當我想去捕捉些什麼時,已消失無影。就在這時,宮翡翠走出船艙朝我們走了過來,「你們在這聊什麼?可猜出是誰在背後搞鬼了么?」

搞鬼?

見我迷惑,她扁扁嘴巴道:「就是那個杜三娘啊!雖然她玩的把戲不怎麼入流,不過如果接下去都是這些美人計什麼的,難保某人不會渾渾噩噩就中了圈套。」

蕭左尷尬地咳了一聲,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看在眼裡,忽然覺得很有趣:雖然他總能氣得宮翡翠七竅生煙,但反過來,能讓他困窘無語的,也只有宮翡翠。

百里晨風沉吟道:「杜三娘應該不是山中一窩鬼那邊的人。」

「不是?」我向他看去。

「我覺得不是。」他回答說,「否則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裡趕到渡口早早等著我們上鉤。」

「那就奇了,難道覬覦寶瓶的還另有一幫人?」

蕭左忽然陰沉沉地插了一句:「也許對方覬覦的不是寶瓶。」

宮翡翠疑道:「不是寶瓶,那是什麼?」

這個問題也是大家想知道的,因而都非常慎重地等著蕭左回答。

誰料他卻摸了摸下巴,悠悠道:「哦,那可說不準了。也許是哪個頭頭瓢把子什麼的見宮大小姐嬌美如花,想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也不定……」

我以為宮翡翠必定會生氣,誰知她只是白他一眼,輕啐道:「呸,沒個正經的。」臉反而漸漸紅了。

看到此處,心中忽然一動。宮翡翠今年十七,若非因老爺去世,她為父戴孝一年,這個年紀早該擇婿而嫁,但她心高氣傲,素不將天下男子放在眼裡,這回卻因送寶一事與蕭左有了交集,瞧這模樣,莫非……

剛想到這,一鐵騎高聲道:「稟總管,我們已追上了史大人的船。」

這麼快?倒像是故意等著我們似的。我忽而一笑,轉身瞧向船舷另一邊,只見多艘大船並水而行,其中一艘最大也是最華麗的船上,一老頭走出船艙,笑著朝我們拱手道:「對面可是宮小姐和風總管么?老朽史岩,在這有禮啦。」

我看看宮翡翠,只見她已收斂了先前那副小女兒模樣,微微頷首回禮,又是矜貴又是慵懶,朝我使了個眼色。

我知道她不喜應酬,便命鐵騎放好船板,親自過船去,還沒到史岩已一把迎上來相扶道:「怎好勞動風總管親自過來,小心小心。」

我剛自微笑,目光忽頓,只見史岩身後還站著一個小孩,十一二歲年紀,粉嫩嫩一張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可愛至極。「這是……」

「哦,這是我孫兒子玉。」史岩拉過身後小孩。

「好漂亮的孩子!」我蹲下身,平視那孩子清澈的眼睛,柔聲道,「姐姐送你個見面禮。」

說著自頸處摘下一條鏈子,放入他手中。

說是鏈子,其實不過是條紅線,系著塊碧玉墜子,線雖普通,那墜子卻相當精緻,上面鏤刻著千古名詞《卜運算元》。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我曼聲吟哦著詞中名句,不知怎地竟然念錯了,頓時把聲一收,赧然笑道,「喲,瞧我,錯了!怎麼是『我住長江尾』呢……罷了,子玉,這玉送你,將來你可以送給你的心上人。」

子玉見那玉墜小巧,頓時接過去把玩起來。

史岩呵呵笑道:「小孩子不懂規矩,謝謝風總管了。」

「哪裡,是纖素要謝謝大人相救之恩才是。」

彼此寒暄一番,我提裙回船。百里晨風在那頭接我,目光柔和得像被水漂蝕過一樣,「想不到名滿天下的紫萸香慢,竟如此喜歡小孩兒。」

我笑笑,並未言語,蕭左卻插話道:「我看那個小孩也很喜歡風姑娘。」

只見他盯著對面船隻,若有所思道:「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

我回頭,正好對上子玉的視線,風聲呼呼,兩岸景物飛般掠過,惟有那雙眼睛,直勾勾地一直看到心中來。

那煙波浩渺中,一切都恍惚了起來,卜運算元里另一句話鮮明浮起——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風兒吹鼓了船帆,飛快駛向我們此行水路的終點,也是黃河最後一個埠口——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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