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波乍起 1、杜三娘

我第一眼去看的,卻不是黃河,而是一艘船。

船身狹長,被漆成黑色,黑色的船頭上迎風站著一個女人,飛舞的紅衣,像整個人都在燃燒。

她側著頭,用與衣服同樣火紅的絲巾把頭髮綁了起來,光潔的手臂上兩隻扭花銀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看見這樣一幕美景,我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回頭對身後的百里晨風微微一笑。

他當即翻身下馬,朝我伸手。此人倒真是個正人君子,同騎途中一直與我保持著距離,不曾逾越半分。

我落地,看向宮翡翠,只見她滿是好奇地望著平靜的河水道:「我浮黃河去京厥,掛席欲進波連天。難道李白騙人?」

蕭左嬉皮笑臉地答道:「回大小姐的話,李白哪有膽子騙你。不過現是初春,汛期未到,是以水勢較緩而已。」

宮翡翠忍笑白了他一眼,忽地「咦」了一聲,抬手指著前方道:「纖素姐姐,你看那個女人,很特別呢。」

我再看船頭一眼,紅衣女人揚著臉閉著眼睛,似乎非常享受船頭風吹的感覺。其實她的容貌並不美麗,額頭太高,嘴唇太厚,但不知道為什麼,硬是在她身上顯出一種神韻:粗俗、卻極具誘惑……我正想說話,蕭左已先贊道:「真是個有味道的女人。」

我點點頭道:「不錯……」

「風總管。」宮翡翠冷冷打斷我,「抓緊時間,雇船過河。」

我先是一愕,隨即看見蕭左強忍笑意的樣子,不由暗暗搖頭,轉身命鐵騎前去雇船。

鐵騎們很快便返,面色凝重道:「回稟總管,河上所有的船都被人包了!」

我剛挑眉,百里晨風便問:「包船者是誰?」

「說是告老還鄉的某位大官,帶著數百個隨從跟班和大量物品。」

蕭左四下張望了一番,道:「為何不見他們的人影?」

下屬答道:「說是正在路上,還需一個時辰才到。」

百里晨風皺眉,「我們等不起一個時辰。」

宮翡翠冷笑道:「告訴他們,誰載我們過河,付雙倍價錢!」

下屬們又去問了一趟,回來時卻個個頹喪著臉,「回大小姐,他們都說怕那大官,不敢載我們。」

「已告老了還能作威作福?」蕭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看來這隻落毛鳳凰餘威猶在。」

聽他那樣比喻,宮翡翠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道:「賞金十倍。」

「你們賞金百倍都沒有用。」一高亮的聲音忽地插了進來,我轉頭,只見那個紅衣女人已不知什麼時候從船頭下來了,一步一生姿地走到我們面前。

百里晨風沉聲道:「為什麼?」

「那貪官雖告老還鄉了,但他兒子還坐鎮朝中,恰恰管著河運,哪個船家會不想活了,為一時高賞而斷了自己的生路?」她停了一下,眼望宮翡翠,露出笑意,「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把你脖子上的那串鏈子賞我,我就載你們過河。」

宮翡翠還未說話,蕭左已先笑嘻嘻地問了句:「你就不怕斷了自己的生路?」

那女人大笑道:「有了那串鏈子,我們一家子到哪兒不能享福個十年二十年的,還需要在這黃河渡頭苦哈哈地操槳為生么?再也不用看官府的臉色,多輕鬆自在啊……」

想不到區區一個船娘竟也有如此眼光,宮翡翠脖間珠鏈的確是極品中的極品。只見她摸著自己的項鏈,猶豫不過一眨眼時間,便乾脆利落地道:「好,給你。」

繼而轉向百里晨風道:「這筆賬記百里城頭上。」

蕭左摸著下巴苦笑道:「我說你怎麼這樣大方,原來還是半點虧都不吃。」

宮翡翠毫無愧色,朗聲道:「你莫忘了,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凡事都要算計好了的。」

說罷,把珠鏈摘下,遞了過去。

接過珠鏈,紅衣女人嫣然而笑,「各位請跟我來。夫家姓杜,這裡人人稱我三娘。」

蕭左哈了一聲,「還好還好,是三娘不是十娘。不過這爽快脾氣,倒是一模一樣。」

女人不解道:「十娘怎麼了?」

「怕你船行一半,沉了我的百寶箱啊。」

這句話分明是在打趣,但聽在我耳中,卻驀地一沉。正有所心驚時,卻聽那女人笑道:「三娘不是十娘,而且十娘沉的也是自己的箱子,公子既不是那個負心人,又何必懼怕。」

百里晨風忽快走幾步,在我耳邊低語道:「這個船娘,怕是有點問題。」

的確,普通的船娘怎麼可能懂得這麼多?

我發現他的眼中警惕之色漸濃。

這時宮翡翠忽然扭頭對我說:「纖素姐姐,你去弄十餘只排子來,栓在這條船尾上,以防不測。」

「是。」她考慮得倒周全。我當即吩咐下去,鐵騎效率極高,不一會就徵集到十隻羊皮筏子。於是眾人一同上船,那女人喊了一聲:「阿爹,開船啦!」

一個矮小精瘦的老頭從艙底爬了上來,「呸」一口濃痰吐在甲板上,宮翡翠頓時皺起了眉。

「法是光一個時辰後恰開船的後?」老頭問。杜三娘便走過去小聲說了些什麼,一個說一個點頭,看來談妥了。

百里晨風道:「江南人。」

「但女兒是本地口音。」我推翻他話中暗示的某種憂慮,微微一笑,「不管如何,我們現在急著渡河。即來之則安之,靜觀其變吧。」

登船後,宮翡翠沖那女人招手,「你們這提供飯菜嗎?」

「當然,我們這條船是這渡口裡最大最實惠也最齊全的了。」

「好,我們這五十三人,你去做五十三份早飯來。」

杜三娘連忙應道:「可以可以,不過,我得另收錢。」

「隨你,但要快!」

杜三娘回頭喊:「阿爹,客人們要吃早飯,你去做吧。」

宮翡翠頓時跳了起來,「什麼?叫這個臟老頭做飯?」

「哎呀,小姐你放心,我阿爹手藝不錯的。」

「反正我,不、要、他、做,換人!」八成是被前先那口痰刺激到,使得她的大小姐脾氣又開始發作。

杜三娘嘆了口氣,「好吧好吧,如此一來,只能我做了。手藝不怎麼好,小姐可別怪啊。」說著,又一扭一扭地走了。

宮翡翠突然轉頭,盯著蕭左道:「你是不是覺得她很美?」

蕭左的目光還直直地停留在杜三娘的背影上,聽到這話便收回來朝她臉上轉了一圈,「這才是真正的女人!成熟、婉約、風情萬種。」

我幾乎可以看到宮翡翠眼裡射出的箭,這個蕭左,明知她在試探他,還成心說那話氣她,這兩人難道真是天生的冤家?

宮翡翠冷哼一聲道:「聽說只有那些不成熟、脆弱和孩子氣的男人才會迷戀年紀比自己大的女人。」

蕭左笑道:「不錯不錯,只有不成熟的孩子才喜歡跟人抬杠。」

宮翡翠張了張嘴巴,最終沒能還擊他什麼,只好將臉別向一邊,露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不再說話。

一時間,船艙安靜下來,四十七名鐵騎中三十六名守在外面,剩下十一個受傷的守在裡面。這些人都精水性,似乎沒有什麼紕漏。然而我還是開窗看著外面,幾個船夫在掌舵,杜三娘在船尾做飯,紅衣如火,像是連船都能燒起來一般。

她忽然回頭,沖著我微微一笑。

我輕輕頷首,算是回禮。就在這時,一聲音在我身後輕輕響起:「她腳步不輕,但身形很穩。」

我答:「長年水上營生,這是應該的。」

「那麼,似乎是沒有問題?」

「有句話,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我轉頭,面向百里晨風,「有太多疑點,反不可疑。」

「小心點總是好的。」百里晨風說,「你注意到了沒有,這艘船的底艙很大,我想找個機會溜下去看看。」

我還沒說話,杜三娘端著早飯走進艙來:白米粥、腌蘿蔔絲和炸小魚。

蕭左嘗了一口便誇讚道:「如果這樣的手藝還叫不好的話,那些蘇杭名廚都該哭了。」

杜三娘掩唇而笑,「這位公子休要取笑,奴家可當真啦。」

「怎麼會是取笑?」蕭左眯起眼說,「想打動一個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打動他的胃,三娘的丈夫,真是個有福氣的男人!」

杜三娘撇嘴道:「莫提那個死鬼,好吃懶做也就罷了,還在外面養了其他女人!」

蕭左笑道:「自古巧婦總是伴拙夫,三娘這般品貌,即便再出色的男人也配不起,你又何必生氣?」

「喲!公子你可真會說話!」杜三娘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奴家……」

話還沒說完,宮翡翠啪地將筷子重重一放,冷冷截口道:「要打情罵俏請到外頭去,不要影響其他人的食慾。」

滿以為蕭左會反擊的,誰知他居然聳了聳肩道:「既然這樣,反正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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