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一舉鋤奸雁歸行

雅淑的身體有如撕裂般疼痛,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感遊走她的三魂六魄中,她的思緒飄飄蕩蕩彷彿三界上下竭力掙扎,她無法解脫困境,她感覺「死神」的腳步離自己愈來愈近了……

大限將至,她想,她替他買的書,他看了嗎?

阿初應該看到她的心了吧?

自己原來是可以替他去死的!

雅淑終於想明白了,自己最愛的人是阿初,自己可以為了最愛的人去死。原來很久以來,自己的愛一直被自己所謂的世故、虛榮心所蒙蔽、所欺侮、所驅使,逼迫自己尋找愛情的道路上走了無數彎路,直到今天,死到臨頭,雅淑才得已明白,自己對阿初的愛是不沾半點塵埃的。

雅淑心曲未終、心戀不絕、心思難續、心潮起伏、心魂渺渺,想自己與阿初今生今世恐不能再見,共諧百年姻眷,終成人間憾事。

突然,雅淑感覺到自己懸吊半空中的身子,被人輕輕一碰,她的身體自衛般蜷縮、痙攣。由於她的雙眼被黑色的布條蒙住,嘴被毛巾堵住,她根本無法抗拒外來的侵擾,也不可能判斷出來人是敵是友。

「我是楊慕次。」阿次輕輕地說。

雅淑的心霎時安靜下來。

慕次把書桌搬到雅淑腳下,讓她先省力,果然,雙足落地的雅淑,一下子連人也安靜了不少。

「嫂子。你放心,你會沒事的……」這句話剛出口,慕次就啞口了,他清晰地聽到了「滴答、滴答」計時器的聲音,他終於知道雅淑為什麼會嚇得全身痙攣了。

「別緊張,沒事的……」慕次低聲安慰雅淑,他用刀片輕輕割破雅淑的旗袍,他看見雅淑的左腿上綁著定時炸彈,計時器的分針告訴他,離爆炸的時間還有十分鐘。

慕次的神經瞬間繃緊了,緊接著,他清晰地聽到卧室里斷斷續續傳來的祈禱聲,他聽見了楊羽樺的聲音,什麼「聖父、聖母、聖子、聖靈……阿門。」

楊羽樺不是基督徒,他很明顯是臨時抱佛腳,他的意圖已經很分明了,他想自殺,卻又沒有自殺的勇氣,於是,他採取了另一種極端的方式,他把炸藥綁雅淑身上,然後把雅淑弔書房中間,書房離卧室只有十五米的距離,炸彈的爆炸範圍是二十多米,卧室也破壞範圍之內,於是,楊羽樺選擇躲卧室里,向神靈做最後的懺悔和祈禱,祈禱自己能夠隨著雅淑的灰飛煙滅而飛身天堂。

確切地說,他利用雅淑身體的毀滅,達到自己自戕的目的。

典型懦夫的行徑!

「沒事的,離爆炸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我先把你嘴裡的布條取出來,你鎮定點,好,不要叫,好,做的好,深呼吸,好,好極了。」慕次鼓勵雅淑,雅淑十分配合,為了避免彼此的尷尬,慕次並沒有替她拿掉蒙眼布,慕次仔仔細細觀察了炸彈結構,所幸的是,這只是一枚很普通的炸彈,三根引線連接,慕次小心翼翼地選擇引線,然後切斷……計時器停了下來,此刻慕次的額角和鼻尖才有少許冷汗滲出,他把雅淑放下地,解開她的蒙眼布,把自己的上衣脫下來,包裹雅淑腰間,說:「走吧。」緊接著,他把雅淑推了出去。

得了命的雅淑,一瘸一拐地向外跑去。

她跑得異常慌亂,幾乎是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向前奔,靠近院門的一瞬間,她還擔心地回眸一望,腳下被石子一絆,重心失衡,整個人摔向兩扇院門,破門而出。

雅淑象剛從峽谷里飛出的一隻蝶,羽翼飛張,她嬌弱的肢體重重地撲塵埃。

她的胳膊大約是被摔傷了,血滲出了袖子。就她渾身疼痛的霎那,她看見了許多雙鞋子向自己飛奔而來,很快,她看見了阿初的鞋,聞到了自己男人的味道。

阿初迅捷地將雅淑抱起來,雅淑的眼淚猶如脆冷的薄冰遇春而化,盡情地傾瀉阿初懷中。

「沒事了,沒事了。」

「阿次……阿次救了我……他裡面……危險……」雅淑斷斷續續地說。

「好,我知道,你放心。」

雅淑兩眼一黑,耳際風聲陣陣。

「阿次裡面。」阿初說。

「注意二先生的安全。」韓正齊吩咐手下。

「楊先生,我是高磊。」

「高隊,您好。」

「需要幫忙嗎?」高磊問。

「家務事而已。」

「開車門……開車門……」有人喊。

雅淑感覺有人把自己抱進了汽車后座,她完全鬆懈了下來,她知道,今生今世,情有所鍾、人有所戀、愛有所歸了。

再無遺憾。

楊羽樺捲縮黑暗的角落裡,他面目倉皇地不停地顫抖。死亡,對於他來說,僅僅只有一步之遙。

他等,等炸彈爆炸,還有三分鐘……

楊羽樺流汗。他很害怕,害怕一個人孤寂凄慘地踏上黃泉路。

他一定要楊慕初付出代價,慘痛的代價,既然自己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死也要拉上個墊背的。

而這個墊背的女人會用破碎的身體,為他奏響前往天國的樂章!

50秒,40秒,20秒……楊羽樺的心臟隨著秒針而顫動,他突然感到死神的手已經觸摸到他的頭頂,他的毫髮,他胸口不停地喘氣,口中念著「天使,來吧,帶我去見上帝。」

三秒、兩秒、一秒!「砰」地一聲,卧室的門被撞開了。楊羽樺下意識的動作是舉雙手護住頭,他以為炸彈爆炸了!一秒鐘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炸彈沒有爆炸,而自己依然痛苦地活著,他突然後怕起來,也就是這一秒,他感到了生命是如此可貴,如此脆弱,如此值得依戀。

他睜開眼帘,朦朧中他看見了阿次,他的兒子。

「神是創造宇宙萬物的主宰,是全能、公義、聖潔、慈愛的代表。您說,他能否接受一個滿身血污、殺親弒兄的罪犯升入天堂?」慕次說。

「聖靈能使人知罪、悔改、重生……」楊羽樺喃喃地說,他的眼神呆板、遲鈍。

「您知罪了嗎?爸爸。」慕次的話很冷。

楊羽樺沉默了一會,說:「你恨我是吧?孩子。」

「是的。我恨您。恨、痛苦、怨,都堵我胸口,您明白嗎?我甚至不知道該叫你叔叔好呢?還是叫爸爸?」慕次說。

「你都叫了二十幾年的爸爸了,還是叫我爸爸吧。」楊羽樺說。

「爸爸,我至始至終都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那些種種喪盡天良的事?我親生爸爸,他是你大哥,我親生母親,她是你嫂子,你怎麼能為了自己所謂的榮華富貴,你殺嫂誅侄、害兄焚宅、變節求祿、通敵賣國?」

「孩子,我至始至終都是愛你的。」楊羽樺答非所問地說。「你知道嗎?孩子,那可怖的夜晚,一直縈繞我心底,揮之不去。噩夢,惡夢如影隨形,我每天夜裡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我想也許時間能夠沖淡一切,包括罪惡感。我不斷地拒絕回憶,我對你就象……就象親生孩子一樣憐惜,兒子,我想,只要你健康的活著,我們楊家就算有了後,總可以減少我的一分罪過,我想救贖自己的靈魂,我想洗刷自己身上的血腥。」

「你的罪,不僅無法洗刷,也沒有可能救贖。」慕次冷靜地說。

「我曾經想過殺死你。可是,我每一次都放棄了,包括對你哥哥的追殺。」

「你炸毀了他的診室。」

「那是那個賤人乾的。」

「可是你執行了她的命令。」

「是的。其實,這是我們的最大的敗筆!」

「為什麼?」

「因為,他太強悍。我們自己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強悍的敵人。」

「你們沒有估計到,我哥哥的能量。」

「是的,我們萬萬沒有想到一個下賤的家奴出身的人,會如此果決、睿智,並且具有強大的攻擊力和殺傷力。」

「您後悔了?」

「是的。」楊羽樺說。「所以,我想到了死。死亡,是最好的鎮痛劑。」

「您想自殺,卻選擇了一個無辜女人身上綁炸彈,人怎麼可以無恥到這步田地?」

「當雙方人馬廝殺殆盡的時候,沒有人會乎誰是否無辜。孩子。」

「您承認自己有罪,卻不肯悔改?」

「我無路可逃,孩子。」

「你可以選擇去自首,去承擔罪責,去向全社會揭露二十年前楊氏家族毀家焚宅的事實真相,讓日本人侵略的野心暴露光天化日之下。縱是以身受死,你的靈魂還可以安息,那些屈死的亡靈才能安眠於九泉之下。」

「不可能。」楊羽樺臉色灰白。「不可能,阿次。『真相』是我永遠無法面對的。孩子,你要救我,救我,孩子。二十年來,我對你不薄啊,孩子。你忍心眼睜睜看我去走絕路嗎?」

「不可能。」楊慕次說得很堅決。「不可能,爸爸,您需要面對,面對您所犯下的罪行,您要給、給我被害的父親、自戕的母親、被炸死的姐姐、被燒死的亡靈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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