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同生共死親兄弟

千鈞一髮之際,慕次眼到手到,大叫一聲「卧倒」,直撲過來,抱住阿初,猛力扎向青磚塌陷處,連人帶磚都直落深淵,而那根致命的橫樑被還沒有來得及塌陷的部分青磚支撐住,搖晃了幾下,耷拉下猙獰的面孔,無力地滾落大殿上,濺起灰塵。

氤氳泛白的煙灰裊裊升騰潮濕的空氣中。

一片寂靜。

窗外,輕飄飄地紙衣滑落地,一雙雪青色的繡鞋輕輕地踩紙衣上,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把早已準備好的炸藥放所需的炸點上,連好引線,她細心地把導火索牽引至殿門外,她伸手關緊了大殿的門,月色下,那雙手顯得象蛇一樣邪惡和妖媚,她用這雙柔媚的手,兇殘地點燃了引線,然後,轉身離去。

她象鬼魅一般走出山門,就她邁出山門的瞬間,「轟」地一聲巨響,大殿內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整個大殿坍塌下來,山門也因爆炸的波及而搖擺。

萬籟俱靜,一團漆黑。

劇烈的震蕩之後,楊慕次睜開雙眼,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被死死的困了泥潭。

自己沒有死,那麼,阿初應該還。因為臨落地的瞬間,慕次將阿初緊拽胸前,自己用血肉之軀替他支撐了一個平安軟墊。所幸的是,泥潭的泥沙救了自己的命。

他聽見了咳嗽聲,那是阿初的聲音,就他附近。

「你怎麼樣?」慕次問。

「我的膝蓋陷淤泥里,拔不出來。」阿初回答。「你怎麼樣?受傷了嗎?」

「我跟你情形差不多,我泡水溝里。」

他們彼此尋聲,找到對方的影子,慕次艱難地向阿初的方向移動,他先把阿初的腿拽出來,扶著他沿石而上,一股股熏人的霉氣直竄向阿初的腦門,阿初喘息了幾聲。

「這裡怎麼會隱藏著一個地下岩洞呢?」慕次說。

「這不奇怪,從前的寺廟啊,大家族啊,都挖掘了一些地道,用於躲避土匪、災難。」阿初說。「不過,這岩洞象是天然的,有人利用了這個天然的洞穴,做不法勾當。」

「謝天謝地,我們沒砸石頭上,揀了條命。」阿次爬到阿初身旁坐下。

阿初還咳嗽。

慕次說:「這裡又濕又滑,你往上坐一點,安全。」

「跟你一起,沒法安全。」阿初說。

慕次笑起來,他知道阿初責怪自己的莽撞,所謂的「專業人士」判斷出現了嚴重偏差和失誤。

「還笑。」阿初嗔怪了一句。「身上有傷嗎?」

「舊傷口,有點撕裂的疼。」

「要緊嗎?」

「不要緊,你呢?」

「我沒事。」阿初說。「怪了,這麼高掉下來,居然沒受傷。」

「其實高度並不高,主要是黑暗,黑暗令人恐懼。」

「你怎麼確定高度?」

「聲音。當時地下的所發出的聲音,那歌聲。她離我們很近。」

「你還認為那個鬼這裡?」

「是啊。我不否認?」

「那麼,上面發生的爆炸是怎麼回事?」

「上面?上面還有一個鬼!」慕次下結論。「上面的鬼和下面的鬼,沒有直接聯繫,所以,上面的鬼封死了出口,把下面的鬼和我們一起置於死地。」

「那下面的鬼呢?」

「走啦。」

「走?」阿初四面望望,四面全是石壁。「往哪裡走?」

「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阿次合掌做參禪狀。

「施主何處來?」阿初問。

「來處來?」

「何處去?」

「去處去。」

「十二時如何行走?」

慕次模仿坐禪開悟,答:「小弟是步步踏著。」

阿初被他假模假勢的樣子逗樂了,止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就對了,笑笑多好。」阿次坐直身,跟阿初靠得更近。

「我榮家長大成人,所有的上下規矩,將我死死地扼制封建大家庭的制度下。我從來沒有大聲笑過,或者放肆地哭過。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做人。」

「一直?持續了多久?」慕次問。

「出國以後吧,閱歷豐富了,開了眼界。英國的時候,我有一段很開心的日子,恣情地享受人生的快樂。」

「有過愛情嗎?」

「有過,流星般的愛情。」阿初說到「流星」時,眼角掛著溫馨地暖意。

「現呢?」

「有女人。」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我為嫂夫人感到難過。」慕次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打燃火苗,從石頭上站起來,仰望四周和坍塌的洞口。他發現了牆體夾縫間斜插著一個廢棄的松油火把,他順著碎石走過去,點燃火把,地下道有了光明。

「你童年生活怎樣?」阿初問。

「很壓抑。」阿次說。他開始敲擊牆體。

「是嗎?」阿初神情很奇怪地看著他。「你的性格並不是很反叛啊?而且個性也並不張揚。」

「也不見得,我上中學的時候,盛氣凌人,鋒芒畢露。老師和同學都不太喜歡我。」

「大學生活呢?」

「很美好。」慕次微笑,笑意很深沉。「你眼裡,我是怎樣一個人?」

「至柔至剛。」阿初下了極好的評語。

「這四個字,象是評價你,而不是我。」慕次一副不敢當的面孔。

「至剛易折。」阿初說。「我是一個很有韌性的人。」

牆體很牢固,慕次重新坐下來。

「有一個問題,一直很想問問你。」阿初說。

「請講。」

「你和你現的父親感情怎麼樣?」

「不錯。」

「不錯?不錯是什麼意思?好?還是不好?」

「好。」

「你住院的時候,他表現如何?」

「他坐我床頭哭,哭得很傷心。」

「鱷魚的眼淚。」

「也不盡然,我們也是二十幾年的父子了。」

「你愛他嗎?」

「愛。」慕次回答地毫不猶豫,這讓阿初非常失望。

「你愛一個殺死了你父親的人?愛一個殺父仇人?你不覺得你的回答非常可悲嗎?」

「正確地說,應該是很矛盾。」慕次低下頭。「你口中的父親,我很生疏,而他我的心目中是一位慈父。」

「一個兇手!」

「你愛榮家的四太太嗎?」慕次反問。

「愛。」

「她養你的目的,也是想利用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愛,你跟我不是一樣矛盾嗎?」

「我跟你不一樣!」阿初站起來。

「哪點不一樣?」

「本質不一樣!四太太養育的是仇人的孩子!楊羽樺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哥哥!」阿初激動地說。「姐姐本性善良,以至於對仇人的孩子也無法施展仇恨,最終放棄了復仇。」

「你能保證四太太沒有欺騙你嗎?你所有的推測,本身就來自她半真半假的謊言。常言說得好:假作真時真亦假。」

「你懷疑她?」

「我懷疑一切。」

「那你也懷疑我?!」

慕次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阿初的情緒開始焦灼。

「關於這個問題,我們出去後再討論吧。」慕次取下火把,示意阿初跟他走。

阿初余怒未息。

慕次跟他也接觸過一段時間,知道他脾性了,過去拉他。「走啦,要打,要罵,出去再說。」慕次以柔克剛地把阿初拽住了。

「放手。」阿初口氣軟下來。「走不穩,兩個人一起滾下去。」

「那才好呢。」阿次笑著說。「有緣共死,不枉同生。」這一句話巧妙地將阿初的心再次拉攏。

兩人漫步踏道,沿著幽暗的地道緩行,不多久,他們發現一條及其狹窄的入口,慕次走過去,用手觸摸入口處的青苔,很乾凈,沒有長年淤積的綠泥。

「就是這裡,有人時常進出過。」慕次說。他把火把遞給阿初,自己準備先進去探路。

「噯,小心點。」阿初說。

「放心。」慕次攀援而上,進入到狹小的空間,他盡量蜷縮身體,向前爬行,他越往裡前行,感覺脊背上的涼氣越滲,甚至呼吸都感覺困難,他的身體被潮濕和黑暗所包圍,等他爬到盡頭時,他發現出口竟是一堆青磚,顯然,這是慈雲寺大殿的某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正要有進一步的動作,沒有任何徵兆前,頂上突然有碎裂的青磚落下,慕次趕緊用手背護住頭和脊椎,磚頭砸他手背上,他立即做出了「撤退」的決定。

慕次從入口處下來,異常狼狽,血跡污了衣領,阿初很緊張,扶了他一把,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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