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白雲可殺不可留

冷秋,寒色。

月亮陰森森地露出慘白的臉,陰涼地撫摸著大地。

一座年久失修的廟宇里,風雨剝蝕的紅漆大圓柱底,聚集著幾個神情凝重,內心悲傷的人,他們默默地站空曠、冰冷的內殿,為犧牲的戰友送行。

榮華的追悼會,沒有靈位,沒有骨灰,沒有遺照,沒有墓碑。中央特科「紅槍隊」的成員們將淚水與悲壯深深掩埋心底,復仇的「星星火種」隨悲風而燎原。

風聲有節奏地敲擊瓦檐……

「紅槍隊」的副隊長鍾雲迪冷峻地聽著風聲,眼裡含著對戰友訣別的深情,聲音低沉地說:「『時雨』同志,一路走好。『飄風』同志也來為你送行了。」

眾人詫異地往外看,什麼也沒有,還是風聲,悲風呼號。

大家都明白了,低頭默哀。

「為千百萬勞苦大眾求解放而奮鬥!革命者的精魂生生不息!!」鍾雲迪慷慨激昂地說。「『時雨』同志,請安息。」眾人掏出槍來,由於不能鳴槍致敬,所以,改為對天舉槍示意。完成整個悼念儀式。

「同志們,由於叛徒出賣,中央特科現身陷險境,為此,中央特科重新啟動最新方案,喚醒了冬眠的蛇,由他直接接替『時雨』的工作。換句話說,『時雨』同志犧牲以後,新的『時雨』已經到位。『時雨』同志向我們發出一級警告,即中央特科內部潛伏著軍統的特務,代號『鉚釘』。」鍾雲迪說到此時,眼角的魚尾紋深深塌陷,臉若秋霜。

「中央特科領導伍豪同志命令我們!」

全體肅然,立正。

「第一,剷除內奸;第二,保護特使;第三,嚴懲叛徒。為全國中共特委工作會順利召開,掃清障礙,保駕護航。」

「保證完成任務。」眾人異口同聲。

夜幕深垂,夜光驚慌失措地跑進黑沉沉的山巒。

榮府大院,三太太的房間里十分溫暖,丫鬟杏兒受了榮升的特別囑託,精心經意地照顧著三太太的飲食起居。

三太太並不知道榮華已經隨風雨而去,榮家上上下下都把這不幸的噩耗埋藏眉尖眼上,對三太太格外的低眉順眼。因為可憐三太太,大太太也就依了兒子的意思,把榮華的死訊瞞得密不透風。

三太太識字不多,不喜歡看報紙;三太太講究排場,不喜歡親自去逛街買東西,想買什麼,多半叫店主派夥計送來。這些習慣,都暫時成全了榮升的一片苦心。

杏兒強裝著笑容,替三太太熏香,她把翠籠搬到三太太的身側,一股沁香竄上來,直逼肺腑,三太太卻突然感受到腐朽的味道。

「杏兒。」三太太懶洋洋地伸著腿,說:「我前幾日病怏怏的,怎麼你二小姐,也不回來看看我?你沒叫大少爺給她打電話嗎?」

「打了。」杏兒依舊清脆乾淨地口吻。「二小姐忙著呢。她的書店要南京開分店,她去了南京,忙得什麼似的,你這點小病小災,別打擾二小姐賺錢。怎麼?你嫌我伺候的不好?想著法子擠兌我啊?」

「我的兒。」三太太親熱地伸出手來,掐了一下杏兒的臉蛋。「牙尖嘴利。看以後誰敢娶你。」

「我還不肯嫁呢,我伺候您一輩子,好不好?」

「傻話。」三太太坐起來。「我不是那黑了心的婦人,買了丫頭來,呼來喝去的作踐,都是爹媽生的。你放心,將來你的終身包我身上,什麼窮小子、村夫、趕馬的,咋都不嫁。等將來,我們榮華嫁到豪門去做少奶奶了,我把你陪嫁過去,做二房。」

「得得,我呀,不希罕。」杏兒背轉身,眼睛裡有淚花。

「怎麼了?」

「熏到眼睛了。」杏兒笑著說。

三太太笑。

「大太太說,前幾日,她到綢緞莊上去,給二小姐定做了幾套衣服,今天送過來了。大太太叫您給挑挑,看合適不合適?」杏兒鎮定自若地一邊說話,一邊把新做的「殮裝」鋪開,讓三太太親手挑選。

三太太皺著眉,說:「顏色不鮮艷。平白無故的,幹嗎給她做衣服?」

「聽說二小姐的生意做得好,給府里賺了錢。大太太給她做幾件衣服,也算是褒獎褒獎。」

「哼。要說做生意,誰有我們榮華精明啊。」三太太來了興緻。「別說現大太太管著家業,到將來,能指望上大少爺嗎?不能!還得靠我們榮華。」她認真、仔細地挑衣服。「旗袍啊,總要鋪翠、綴金才好看,華美,時髦……」

杏兒低著頭,一陣風偷襲而來,把殮裝吹得冰涼。

「梨雲閣」燈光昏暗,榮升手裡捧著榮華的遺照,痴獃獃地坐雕花木椅上,他雙眼深陷,頭髮凌亂,神情黯然。麗水陪著大太太唉聲嘆氣地抹眼淚。

「兒子打算明天夜裡,替二妹下葬。」榮升臉色晦暗地說。「就埋大妹旁邊,她們彼此好有一個照應……」榮升痛苦地說不下去了。

大太太心底很難過,儘管她對三太太十分鄙棄,儘管她與三太太永遠都不屬於同一航道,但是,她做為一個母親、一個女人,她對三太太的不幸遭遇,大為同情。

「你現瞞著她,將來她要知道,她連自己的親生女兒最後一程都沒有送,她會怎麼想?」大太太考慮的很遠。

「現告訴她,等於現就殺了她。」榮升說。「我想,妹妹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她的親生母親痛苦絕望的一幕。」

「將來,可怎麼好?」大太太說。「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榮升無法作答,他把頭深埋下去,前額觸到冰涼的相框上,淚水順著眼角溢出,灑落遺照上。

「我倒有個法子。」麗水說。「二妹不是一個很左傾、很新潮的人嗎?現,有許多大學生都往延安跑。我們就說,二妹啊,到延安去了。」

「去延安?」大太太很狐疑。

「當局不是抓共黨,抓得很厲害嗎?抓到是要槍斃的!僅這一條,三太太就不敢鬧了,大家三緘其口,這個謊啊,可以一直撒下去。」

大太太和榮升互相看看,幾乎同一時間說:「成嗎?」

「成!」麗水拍胸脯。

「那就這樣吧,人,只要有希望,就會活下去。」大太太意味深長地對榮升說。「書店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韓局長說,是有人蓄意放火。」榮升說。「損失慘重,兒子打算把書店重新修復起來,算是對二妹的懷念。」

「需要一大筆錢啊。」大太太心底默算重建書店的開銷。「而且,書店開起來,也需要有可靠的人經營。」

「兒子想……」榮升抬眼瞄了一下母親,說:「讓榮歸來做,他一定會經營的很好。我們母子需要為他做點事,您說呢?」

大太太臉色很黑。

「隨你的便吧。」大太太的眼皮終於低垂下去,算是答應了。

清晨,雅淑從溫暖的被窩裡醒來,身邊的枕頭巾上,留有阿初頭髮絲,雅淑確定這美好的良宵,並非是一場華麗的春夢,而是,真實可信的美夢。

她披衣下床,聽見外面有擱置杯盤的清脆聲音,當然,還有情人的腳步聲。

她心滿意足。

她的目光從門縫裡伸展開去,一直流連情人來回走動的皮鞋上。

門被輕輕推開,梳妝已畢的雅淑,儀態端莊的出現阿初面前,她的身上瀰漫著淡雅的香氣,敞袖短襖,寬袍窄腰,高跟鞋系著情色的足,眼裡含著綿綿情意,向阿初輕盈地走來。

「早。」阿初說。

「早。」雅淑說。

「我做了早餐。」阿初微笑地替雅淑搬開椅子,殷勤地讓雅淑坐下。「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雅淑的眼裡看不見佳肴,只有陶醉。

阿初宛若秋水的關愛眼眸蕩漾雅淑心底,經過這麼多年的等待,愛情旅途中所有強迫終止的記憶又婉轉回到自己的眼前,壓迫著自己脆弱及敏感的神經。

「怎麼了?」阿初關切地問。

「謝謝。」雅淑感覺失態,再一次對情人報以最甜美的微笑。

「你笑起來很美。」阿初她對面坐下,替她倒了大半杯牛奶。「你知道嗎?象你這樣優雅嫻靜的女人,很難尋覓。」

「優雅嫻靜,也許只是外表。」雅淑說。「現社會上有許多女孩子都很優秀,她們衣著華美,吸收西洋人的時髦,懂得把握人生的幸福。」

「歐風美雨的確造就了一大批社會的新女性。不過,有很多驕傲的女孩子並沒有學到先進的思想,只學會了包裝。」阿初說。「她們穿穿名牌,化化裝,學學儀態,有時還能造造假。惟其不能開口講話,一旦開口講話,高低雅俗就立竿見影了。」

「你喜歡怎樣的女性?」雅淑問。

「進亦不喜,退亦不憂。」阿初答。

「我好像不是這種類型。」雅淑平視著阿初的眼睛,一點也不含糊。

「我欣賞你的眼光。」阿初平靜地說。「其實,你自己也不見得就真正了解自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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