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千鈞一髮箭弦

慕次走到花園通往佛堂的鐵柵門前,鐵柵門被一根鐵皮條拴住,他正準備打開鐵柵門,突然第六感告訴自己,自己背後有人。他從準備開門的動作中突襲式轉身,他的手要掐住來人下巴的一瞬間,停半空中,他的黑眸凝住了,他險些失聲驚叫,整個人被卡住般懵了。

他看見了他的母親。

徐玉真穿著睡袍,赤著足,披著發。她眼球充血,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般直愣愣望著前方,她的眼裡彷彿並沒有阿次的存,她茫然無助的向前走。

阿次半秒中清醒過來,母親似乎是夢遊。他閃身讓路,他看見母親機械地打開鐵柵門,然後身體僵硬地向佛堂走去,阿次緊跟上去。突然,意外發生了,徐玉真暈倒了,她的身體綣縮起來,嘴唇邊泛出白沫……

「媽!」慕次跑過去,脫下外套,包裹住母親的頭。「媽媽,媽媽?您可別嚇我。」他抱起母親向主樓跑去。

雨還下,絲毫沒有停的意圖。

「徐玉真」的頭包裹慕次的風衣下,她的臉緊貼著慕次溫暖的胸膛,她冰涼的唇黑暗中綻放出一絲陰森地笑紋……

風雨瀟瀟,河橋下,榮華的車子熄了火,關閉了前燈,唯有風擋上的擦拭器還不懈的努力工作。

中央特科書記向成發披著雨衣從河橋上走下來。

榮華打開車門,撐開一把傘,下了車。雨點趁著風勢迎面砸了過來,榮華伸手拂開唇邊的幾縷濕發。

「早來了?」向成發說。黑暗裡,他嘴裡鑲的金牙熠熠閃光,他的布鞋卻為雨水浸爛了。

「來了一會。」

「雲南和廣東的特委到了沒有?」

「雲南的特委還沒有出發,我已經詢問過了,回電是:病篤。廣東的特委已經出發了,但是由於山體滑坡,造成火車不通,他們說只要能趕上海輪,就不會耽誤會議時間。」榮華說。

向成發很焦慮。「我們不能再等了,再這樣盲目的等下去,我怕會橫生枝節。這麼多的特委聚集上海開會,這本身就是冒險。我不明白中央特科為什麼會同意這樣做。難道僅僅是為了做給第三共產國際的人看嗎?看我們有多麼的神勇,勢力有多強大?」

「老向,現不是發牢騷的時候。」榮華並不是不同意他的觀點,不過,她認為,中央特科明知危險的情況下,決定召開這次特委擴大會議,一定有其特殊意義所。「會議的地址訂了嗎?」

「暫訂大光明旅社。」風太冷,向成發雨地里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掏出手絹來,翹起他的斷指鼻下唇上擦拭。「我打算,明天晚上八點鐘中央秘書處開一個特委會議的預備會,大家商量商量一下會議的保障措施,你通知『飄風』密切關注敵人的動向。預備會嘛,『飄風』就不用參加了,這也是對他的保護。」

「好的。」榮華說。

「今天晚上太晚了,我就河船上宿了。」所謂:河船,就是私娼開的烏篷船,可以留客人借宿,流動性和隱蔽性較強。雖是如此,榮華依舊問了他一句:「安全嗎?」

「絕對安全。」

榮華和向成發河橋下分手。榮華髮動汽車,向大路駛去。向成發走進殘枝掩覆的羊腸小道,很快消失黑黝黝的夜底。

死寂的夜,楊家主樓的燈全部點亮了。

傭人們一趟趟地穿梭走廊兩側,一會是送熱毛巾、一會是遞熱茶、一會是端水盆、一會是拿保溫瓶,忙得不亦樂乎。德國大夫一臉嚴肅地站門口跟楊羽樺談有關徐玉真的病情。房間里,楊慕次焦慮地握著母親冰涼的手,一刻不離地守她的病榻前。

「徐玉真」很冷靜,很愜意地享受著棉被底、方寸中的溫暖,這裡不僅僅是她息眠止疲的地帶,這裡同樣也是她攻城拔寨的戰場,是她表演的舞台。

她沒有輸過,她告訴自己,自己是永遠的贏家。

至少此地此時此刻,她是。

慕次此刻相當清醒,他的精神世界剛剛遭遇了一次「雪崩」,他握住母親枯瘦的手的同時,暗暗告誡自己,不可感情用事。

門開了,楊羽樺走了進來。

「大夫走了?」慕次問。

「是的。」

「什麼時候的事?」

「很久以前。」楊羽樺點燃一根雪茄煙。

「為什麼您一直瞞著我?」慕次的音調拔高了。「為什麼?」

「我不想把你的母親送進精神病院。」

「您寧可毀了她!」慕次的眼睛發出銳利的寒光。

「她早就毀了。二十年前,她就已經這樣了。」

「什麼意思?」

「記得你有個孿生哥哥嗎?」

「記得。他兩歲的時候去世了。」

「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病死的。」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害死的!」

慕次的眼睛睜大了!

「您說什麼?」

「二十年前的往事了。」楊羽樺坐了下來。「二十年前,你的母親還很年輕,喜歡浪漫,喜歡做白日夢。我呢,生意太忙,應酬過多。當然,我也不否認,我曾經也外面沾花惹草、逢場作戲。你的母親是一個妒嫉心很強烈的女人,她不允許自己的丈夫越雷池一步。於是,我們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家庭戰爭。我很累,很不願意回家。你的母親和我們家裡一個姓韓的司機……你應該聽得懂我話中的意思,他們做了對不起楊家的事!」楊羽樺情緒異常激動。「我不能容忍,無法容忍。」他的雙肩顫抖,喉骨撕裂般的疼。

慕次走近父親,他溫馴地屈膝蹲下,伸出雙手來攀住父親的雙膝。他溫婉的目光,很好的控制住了楊羽樺激烈的動作,楊羽樺平靜下來。

「本來,情愛的世界裡,誰也無法描繪出愛情的準確顏色,五彩繽紛,絢爛璀璨。無分對錯,只有愛,或者不愛。你的母親她是愛我的,她出軌的目的僅僅是想報復我的人,挽留我的心,分享我的愛。可是,情被欲所湮沒了。二十年前的一個沒有月色的夜晚,她和她的情夫點起了蠟燭,老宅里幽會,他們飲酒作樂,大醉酩酊。然後,他們去了花園的佛堂,去尋求愛的刺激。就他們走後不到半小時,老宅出事了。落地的燭火引燃了整個樓房,熊熊烈火吞噬了你的哥哥,還有你們的乳娘岳嬤嬤。兒子,你那天因為發高燒被醫生留住兒童醫院,幸免於難!當我第二天找到你母親的時候,她還情人的懷抱里高枕酣眠。她醒來後,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她非常痛苦,很痛苦,但是,無法挽回。初兒下葬以後,你的母親完全沉浸悲哀里,她每日每夜都處於愁苦凄慘之狀。從此,她患上了間歇性精神疾病。她發病的時候,會夢遊,會撕咬,會瘋狂。她曾經夜半三更半裸的走去佛堂,夢裡去企求菩薩的原諒,她的踝骨上全是草刮的血痕,她的人生徹底完了。這就是,我為什麼讓你從小就離開家庭的真正原因!我不想讓你的容貌來刺激她的病。她的情人因此而拋棄了她,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和同情心去面對她,我恨她!」楊羽樺的淚水突然滴濺到慕次的手背上。「你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所以我不想竄改你母親的病因,這是一個永遠無法迴避的事實。你了解我的苦心嗎?」

「爸爸。」慕次的心情很複雜。

「二十年前,一夜之間,可憐我,兒子死了,妻子瘋了,老宅燒了。我當時真不曉得人生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我心中的傷痕至今無法熨平。你的母親也是如此,她的記憶里始終徘徊佛堂這個晦暗的空間,她不肯原諒自己,二十年了,她深居簡出,以淚洗面,活生生枯死罪惡的陰霾里。」

「這也是您一直不肯原諒她的原因,是嗎?爸爸。」慕次明白了,為什麼父母長期以來分居,卻不離婚的道理,原來,是因為曾經死去的愛子,彼此都無法面對對方,所以,造成了父親冷酷地對待自己的妻子,母親憂鬱成疾的局面。

「如果,爸爸,我說是如果,現有人告訴你,我哥哥沒有死,他還活著……」

「謊言!」楊羽樺粗暴地吼叫,一張臉漲得紫紅,象新切出來的豬肝。「謊言,無恥的謊言!荒謬!」

「爸爸。」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什麼,榮家的私生子嘛,那位卑鄙無恥的初先生!」

「爸爸,您很早就知道這個人嗎?」

「是的,他是一個表面斯文,本性貪婪的傢伙。他曾經冒充榮家大小姐的男友來參加你妹妹的生日宴會。由於此人的行為粗鄙,舞會中與湯家兄妹發生了爭執,還大打出手,沒有修養,不,應該說缺乏教養。他還是一個極不守規矩的人,他居然擅自闖入我們家的佛堂,偶然的發現了你哥哥童年遺照,你那不諳世事的母親,因為他酷似你的容貌,而向他講述了你哥哥不幸夭亡的悲慘故事。於是……」

「於是怎麼樣?」

「聽說他現,社會上糾集了一幫亡命之徒,妄想利用他的容貌來大做文章。兩天前,他試圖綁架你的母親……」

「他想要幹什麼?」

「他想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