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平生際遇似萍飄

雅淑以為天上的雲彩是瞬息萬變的,想不到人世間的情愛也是瞬息萬變的。雅淑覺得這隻碧綠的鐲子還從來沒有如此刺眼過,簡直令人芒刺背。

阿初把自己送他的玉鐲轉瞬之間給了榮升,為什麼?他完全可以用另一種委婉的方式退還給她,為什麼要選擇「出賣」她?自己愛他,他卻不珍惜自己。

這隻鐲子色澤圓潤,光華柔媚,象是嘲諷自己,抑或是威脅?是取笑?還是鞭撻?其實這些想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榮升的心裡怎麼想她,榮升的眼裡怎麼看她?和雅淑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這隻鐲子你從哪裡得來的?」雅淑氣定神閑地問。

「我書房裡。」

「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從來沒有邀請我去過你家。」

「我也很奇怪。」榮升想起來,原本來的路上他想詢問阿初的,可是他忘記問了。他笑了笑說:「阿初……也許知道……」

雅淑的心被尖銳的刺扎了一下,牽動腸胃也開始痙攣。她果斷地截斷了榮升的話。「他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

「誰?你說誰?阿初?」榮升十分意外,因為雅淑是一個從不背後議論和批評旁人的賢惠女人。

「關於這隻鐲子……我想沒有比這更嚴重、更糟糕的事了,事關我名譽。」雅淑說的異常焦慮和誠懇。

「什麼意思?難道一隻鐲子還代表著什麼企圖?」

「你說企圖?啊,是了。其實,我早就該告訴你一些真相。」

榮升開始迷惑了,有什麼事情如此嚴重?嚴重到她急於表白,急於撇清自己?她做了什麼?

「你推薦我到同濟醫院看病,你告訴我初醫生的醫德很好,醫術也是一流的。所以,我去他的診室看過病。這個人表面純良,熱情周到,對於我更是殷勤倍至,體貼入微。說老實話,有一段時間,我幾乎認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醫生。」

「其實呢?」

「其實他居心不良。他是一個極不道德的人。請原諒我的直言不諱。他的行為真是偽善極了。他總是借故讓我去他的診室,單獨和我相處,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試圖打動我的心。他每次都替我叫車,付車錢,處處都陪著小心,討我的歡心,他還曾經衝動地提出一些非分的要求。」

「也許你言過其實了。」榮升努力剋制自己狂躁的情緒。「刻意討好你,我相信,其他的,我不信。」

「你應該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他。那隻鐲子就是他偷去的。」

「他偷去的?」

「是的。就上星期,我去他診室複查身體,他借口診脈,叫我把玉鐲抹去,放到皮包里。可是,我回家的時候,才發現,那玉鐲不見了。現看起來,分明就是他竊取的,他想以此要挾我。」

「他要挾你什麼?」

「放棄你,而跟他苟合。」雅淑用手緊緊按住自己的心房,說:「這種事情,提及不堪,令人汗顏。」

「你是說,他一直主動追求你?」

「是的。可是我早已明確拒絕他了。你知道嗎,我的內心是如此眷念著你,根本無法兼容他所謂的『熱情』。」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能是因為我對他的深情表白無動於衷,漠然置之。他把我對他的體諒和『寬容』當成了默許。於是,生出許多慾念來。可是,這是我無法控制的,我不能限制他的行動和改變他的想法。」

儘管雅淑的「自白」雜亂無序,但是,榮升輕而易舉地從她辭不達意的話語中識破了雅淑內心的隱秘。

「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們交往。」榮升說。

「他一定錯以為我是個用情不專的女子,又或許是他想挑戰你大家庭里的權威?」

「雅淑,我今天很痛心。本來我準備今天正式向你求婚的。」榮升自嘲地笑了。「你知道嗎,雅淑,有時候顛倒乾坤,不一定就會混淆視聽。」

「阿升!我是愛你的!」雅淑臉色慘白,她不知道以自己的聰明機智,怎麼會牽制不住一個養深宅大院的少爺。

「你知道自己錯哪裡嗎?你太不了解阿初,你也不了解我!真的非常遺憾。」榮升「騰」地站起來。「我們完了。」

「為什麼?」雅淑驚慌失措,完全失去了應有的儀態。「為什麼?你告訴我,阿初他到底跟你講了些什麼?他的話,你不能相信,他造謠。你告訴我,告訴我他說了我什麼,我可以做出必要的解釋。」

「他一個字也沒說。」榮升突然發現雅淑很可憐。「所有的話都是你一個人說的。」

和雅淑茫然無助地看著榮升,凄惻逼人地說:「你居然要拋棄我?」

「愛情需要真誠,投機的人往往與『真愛』失之交臂。為什麼當你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瞬間,你是如此的美麗動人?為什麼當所有的困難都逐漸克服,乃至消失的時候,你卻變得如此俗不可耐。我原以為,你會從我所有的幻象中脫穎而出,我錯了。雅淑,人生苦短,浮雲朝露而已,善待自己,保重自己。」

當雅淑看到榮升決然而去的瞬間,她暈倒了。

彷彿只是一瞬之間,一瞬之間自己所營造出來的美麗新世界,化做了五彩繽紛的泡沫。榮升和雅淑的希望都徹底幻滅了。

夕陽燦爛,美麗光華的色彩均勻灑「墨菊齋」的書桌上。杏兒、蟬兒、紅兒、雲兒等丫鬟們聚集「墨菊齋」,吵著要阿初教國畫,阿初說自己都是個門外漢,跟少爺學了點中國畫的皮毛而已,不敢勝任「老師」一職。但是,雙拳難抵四手,終究拗不過丫鬟們的熱情慫恿,於是,他從國畫的「散點取景、平面造型」講起,一直談到榮升的畫中的賢愚冷暖,以及榮升心中的幽怨累積。他說:「少爺做事,中規中矩,以致於構圖僵硬;他胸中大千世界,過於黯淡憂鬱,所以他畫的瘦石寒山冷得沒有生氣。」

「阿初少爺,反正少爺的畫我們都看不懂,你畫幾張我們一眼就能看懂的畫好嗎?」蟬兒說。

「好啊,我就畫你們。就畫一樣,看看,你們認不認得?」阿初從筆架上取下一支短而細的羊毫,筆尖飽蘸了紅色的染料,滴雪白的宣紙上,勾畫出一張微微上翹,「桀驁不馴」的紅色嘴唇。

「這是杏兒。」丫鬟們異口同聲地指認。

「嗬,這樣都看得出來啊。」阿初笑盈盈地把宣紙遞給杏兒。「送給你。」

「謝謝阿初少爺。」杏兒樂滋滋地接了過來。

阿初又畫了一雙靈巧活潑的手。問:「這是誰?」沒等丫鬟們講話,蟬兒滿臉緋紅地搶了畫,說:「阿初少爺,你什麼時候盯著人家的手看,沒正經。」

丫鬟們鬨笑起來。

「再畫一個。」阿初畫上了癮,他換了支又長又粗的毛筆,畫了一條油鬆鬆的麻花辮子,辮梢上,系了一條蝴蝶絲帶。

「這是誰啊?」丫鬟們開始猜。

阿初笑而不答。

「是誰啊?」杏兒不依,要阿初說出來。

「是不是阿初少爺的相好啊?」紅兒捉狹地問。

阿初說:「猜不到吧,再添幾樣。」他又畫了紅色的指甲、塗了金粉的唇、藍色的眼睫等等,各具姿態,異常招搖。

「到底是誰啊?」丫鬟們的好奇心全被勾上來,一起逼阿初講出來。阿初忍著笑說:「這是大光明電影院門口招攬生意的姑娘。」一句話出口,險遭丫鬟們「群毆」。大家不依不饒,要他再正正經經畫一張。

「畫什麼呢?」阿初廣泛徵求丫鬟們的意見,一副禮賢下士的誠懇樣子。

「畫一下那位和小姐吧。」蟬兒說。「我們都還沒見過這位未來的少奶奶呢。」

「是呀。」杏兒附和。「人家說,看看眉眼就知道人怎麼樣了。」

阿初說,服從各位姐姐的命令,不過要保密,少爺最不喜歡別人談論自己的私生活。他拿起筆,畫了雅淑的眉毛和僵硬的鼻子、蒼白無力的嘴唇。

「為什麼沒有眼睛啊?」杏兒問。

「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沒有讀懂她心靈的人,是畫不出她的眼睛的。」

「少爺呢?」蟬兒說。「少爺應該讀得懂她的心,應該留給少爺畫。」

大家一致叫好。

只有阿初淡然一笑,說:「那也未必。不識廬山真面目,只因身此山中。」話音未落,「墨菊齋」書房的門被重重地撞開了。

他們看見了冷臉寒顏的榮升。空氣一下沉靜了。

「少爺,您怎麼回來了?我正打算九點鐘去接你。」阿初替他接過禮帽。

「不必了。」榮升脫了外套,走到書桌前,看了看畫。說:「畫得不錯。拿我的精神世界做故事背景,不錯啊……不過,選題不佳!」他把宣紙抓起來揉成團,順手丟進廢紙簍。回頭對丫鬟們說:「都出去。」

丫鬟們屏聲斂氣紛紛退下。

阿初察言觀色,覺得少爺情緒異常。他想把話題岔開,故而他對少爺的冷漠,有意「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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