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開門人即閉門人

門被推開了。

奇怪的是佛堂裡面沒有供佛,供了一張發黃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美麗又可愛的小嬰孩,手裡舉著搖鈴,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香果和鮮花堆積這裡,一個黑色的靈牌豎這嬰兒照片的底下,提示著嬰兒的不幸早夭。阿初不自覺地走近香案,仰起頭凝視這嬰兒,當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視到靈牌時,他的心禁不住一陣緊縮。靈牌上赫然寫著幾個燙金字「楊慕初之靈位」。這奇異的照片和詭詐的靈牌使阿初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懼,彷彿自己就是那死去的嬰兒,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想去觸摸那嬰兒平滑光潔的臉。

「別碰他!」彷彿從地獄裡傳來一聲女人地冷喝。阿初本能地打了一個冷顫。阿初回過頭去,看見一個黑衣裹身、黑紗披頭的女人站自己面前。那女人四十歲上下,一張冷冰冰的臉,叫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你是誰?」女人看清阿初的容貌後,也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

「對不起,我走錯路了。」阿初盡量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以示禮貌。

「我問你是誰?」

「我是楊家的客人。」阿初解釋道:「我是來參加楊小姐生日宴會的。我……我一時沒注意,走岔了路,府上的確太大了……」那女人不說話,眼珠子一直圍著阿初上下亂轉,阿初覺得自己很尷尬,後悔自己不該憑著感覺走。「您?您是府上的……?」阿初希望她能主動作答。

「我是楊太太。」

「楊太太?」阿初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又問了一句:「您是楊思桐小姐的母親?」

「是。」

「那……今天不是您女兒的生日嗎?您怎麼……穿成這樣?」

楊太太沉默不語。

阿初覺得自己話多了,勉強笑著說:「對不起,我唐突了。」

「你一定很好奇吧,自己女兒的生日,母親卻穿得像個鬼。」楊太太從煙匣子里抽出一支煙來,問阿初:「你抽煙嗎?抽就來一支。」

「不,謝謝,我不吸煙。」

楊太太把煙銜嘴上,正準備掏打火機,阿初習慣成自然地搶先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替楊太太點燃了煙。

楊太太斜著眼看著打火機,說:「英國貨。」

「是。」阿初應聲。

「你去過英國?」

「是,英國待了八年。」

「那你還回來?」

「家上海。」阿初說到「家」的時候,楊太太抬了抬頭。

「你不抽煙,卻隨身攜帶打火機?」

阿初笑笑,不作回應。

楊太太吸了口煙,幽幽地嘆了口氣,說:「今天是我兒子的祭日。」她說完這句話,突然笑起來,仰面看著嬰兒的照片。「你看,他多漂亮。」

這是一個傷心的母親,阿初想。女兒的生日居然是兒子的祭日,這種生日,不過也罷。偏偏楊家擺出天大的氣勢來替女兒過生日,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顧慮母親的感受嗎?

「逝者已逝,您不要太難過。」

「你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思桐的朋友沒有我不知道的,怎麼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

阿初並不正面回答,他隨手取出自己剛印的名片,雙手奉上。並用他游刄有餘的社交手段來迂迴變幻。「我叫阿初,剛從英國回來。我是醫生,同濟醫院工作。是第一次到府上來,很高興認識楊太太。」

阿初和楊太太做了簡短的交談後,有禮貌地跟楊太太告辭。他離開陰森的佛堂後,儼如一個被縛多年的囚犯掙脫了身上枷鎖,覺得異常輕鬆。

太不正常了。阿初想。

自己彷彿熟悉這裡的一切,但是,一接近、一觸摸,他就會有沉重感,自己的思想也呈迷失狀,他並不想黑夜中去尋覓「真相」,他害怕背負著漆黑的死亡。就象那照片上的嬰兒。

他要回到現實中去。真實的生活場景會使自己感到安全,因為那裡洋溢著「生」的溫暖。當阿初走著捷徑,熟門熟路地走回燈火輝煌的大廳時,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事發生了。

一個渾身酒氣的少爺強行拉著榮榮的手,滿嘴的胡言亂語,榮榮驚叫,大廳里的人紛紛解勸,包括楊思桐也氣急敗壞的喝止。

原來,這借酒撒瘋的主,不是別人,就是跟滿清遺老遺少和家的大小姐和雅姍訂了親事,又泡了湯的少爺,湯少棋的哥哥湯少禮。此人,原是個「五毒」俱全的花花公子,仗著父輩的福蔭,靠幾家古董鋪子討生活。是圈子裡出了名的紈絝,他還以「怡紅公子」自居,自作多情。

旗人和家原先也是高不可攀的皇室貴胄,可是,時過境遷,和家的經濟地位受政治地位的直接衝擊,整個成了一個破落戶。還好,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有一個「家族地位」保駕護航,又生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不愁不嫁個有錢人家。

所以,湯家去和家提親,水到渠成。

沒曾想,大小姐和雅姍不同意,半夜裡跟個窮學生私奔了。和家丟了個大活人,湯家丟了個大面子。

為了挽回兩家的名聲,和家決定由二小姐和雅淑代嫁,和家與湯家仍是親家。可是,「好事多磨」,這二小姐死活不肯嫁到湯家去,說是:湯大少惡名遠揚,風流成性。況且,他是和姐姐訂的婚事,就是姐夫了。小姨子怎麼能去嫁姐夫呢?亂了倫常。二小姐說的振振有詞,堵的湯家啞口無言。本來,湯大少對這對木頭姊妹花沒什麼大興趣,可是,自從報紙上,大炒特炒葯業首富公子榮升回國邂逅和雅淑一幕,寫的活靈活現,什麼地下情人,什麼深情擁抱,還把湯少求親失敗拿來大肆渲染,弄得湯大少灰頭土臉,發誓要把和家的丫頭娶回來做老婆,不為別的,就咽不下這口氣!

不巧,今天這裡看見榮榮,湯少禮就借酒滋事,湯少棋怕把事情鬧大,於是首當其衝地拉架。

「哥哥,你放手啊。」湯少棋死命地拽著湯少禮的領子。

「放手?憑什麼放手?應該叫她哥哥放手,叫榮大少放手,他憑什麼霸佔我的女人?他是比我有錢?還是比我有勢?」湯少禮吼。

「你幹什麼!」阿初上前,護住榮榮。

「他喝醉了。」思桐解釋。

榮榮總算盼到了救星,大聲叫著阿初。

「英雄救美?啊?英雄救美!阿初?我知道你是誰!我湯大少爺知道你的底細!」湯少禮譏笑地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腦門,又醉醺醺地指向阿初。「我知道你是誰?榮家小公子?我報紙上看過你,看穿了你。要不要我大家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阿初冷笑。「你想說什麼?儘管說。」

「好,這是你說的。大家都來看看,看呀,這個冒牌貨!這個冒充貴族的下等人。他是榮家大少爺的聽佣,一個冒充貴族的可憐蟲,居然敢冠冕堂皇地走進來,不,是混進來,榮榮,你真會『玩』,玩得夠出格。你哥哥搶我老婆,你呢,跟下人廝混……」話音未落,榮榮舉手給了他一記耳光。「跟你這種粗淺鄙陋的人說話,簡直就是對我的侮辱!我現知道那和家兩姊妹為什麼死也不肯嫁你了,像你這種人渣,根本不配擁有家庭。」

「榮榮你太過分了。」湯少棋開始維護自己的哥哥了。「你帶一個下等人來參加上流社會的晚會,本身就是對主人的不尊重,是對上流社會的集體污辱。你還口不擇言……」

「你住嘴!」阿初生平第一次女人面前發火了。「小心你的假牙掉出來。」

「你敢諷刺我,取笑我。」湯少棋尖叫起來。一群女人面前諷刺一個女人的容貌,是及其刻薄的行為。「思桐,這個下等人居然敢當眾侮辱我!」

「先生,請注意你的言行。」楊思桐的心情十分惡劣,自己的生日宴會被這群瘋子搞得一塌糊塗。

「小姐,到現為止,我還沒有一句不敬之詞奉上。不過,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來參加今天的晚會,對我來說,並非什麼殊榮,如果是由於我導致了今天的不愉快,我向您道歉,小姐,畢竟今天是您的生日。但是,對於這位先生種種可惡的言行,我覺得,他應該向榮小姐道歉。」阿初說。

「可是,湯少本身就是一個叛逆。對於一個叛逆者而言,他古怪的言行是可以原諒的。」楊思桐顯然偏袒湯家。

「沒有善惡觀念的人,根本不配做個『叛逆』!」阿初輕蔑地說。「小姐,對於您的刻意偏袒,我感到非常遺憾。我們走吧,榮榮,不需要為了別人的庸俗和墮落而感到絲毫抱歉和內疚。」

「你們別想走!」湯少禮惡虎撲食般向榮榮撲過來。

「放手!」阿初大聲呵斥。

「慾望……不是善惡的問題。慾壑難填你沒聽過嗎?」湯少禮不但沒放手,反而全身壓了上來。「慾望驅使人作惡。慾望沒有錯,為什麼每個女人都妄想佔有自己男人的全部靈魂,不,是肉體。自私,不肯分享愛情。於是,女人們得到了男人無情的背叛,拋棄。愛為什麼不能有瑕疵呢?殘缺的愛才是最美麗的。」

「你神經病!」榮榮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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