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萬古江河 第八十六章 天際從龍自不歸

沈珍珠與張涵若被帶入紫宸內殿,隱隱見垂地帷幔掩映中,肅宗平躺在四方梨木龍蟠床榻上,太醫令躬身坐在榻前,想是正在為肅宗請脈。張皇后款款走近,問道:「皇上病情如何?」太醫令起身掀開帷幔走出來,不過四月的天氣,額頭汗水涔涔,揖禮後急急稟道:「微臣請娘娘懿旨,速宣太子與群臣覲見,陛下危在旦夕。」

張皇后眼角一掃,道:「你且退下。」立即有侍衛上前將太醫令拉下。太醫令驚恐掙扎,「你們,娘娘,你們這是做甚?」話未說完,後腦一沉,已被侍衛擊暈,拖將出去。

張皇后瞥著沈珍珠冷笑:「天意如此,今日真是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微一頷首,侍衛已上前將沈珍珠與張涵若皆拉入帷幔後,按坐於氈毯上。沈珍珠扭頭,此際她距肅宗床榻甚近,見肅宗平卧其間,一動不動,為帝王一生,終熬不過天命,現在也只能無聲無息的看著這場爭鬥。她四方觀察,見內殿角門外、屏風後,隱約透出內飛龍使青袍衣角,不知有多少人隱匿在這殿中,只等著李豫上門便可開殺戮。

沈珍珠身子瑟瑟發抖。她不信李豫對這場變亂沒有任何準備與籌劃,可她還是害怕。怕他真的上殿,可他若是不來,瞧張皇后的神色,必會拿張涵若開刀,至於自身安危,沈珍珠反倒不是十分害怕,她是殺手鐧,張皇后何等狡猾,不到必要時不會啟用。

腳步聲響,又有人入內殿,在帷幔後依稀看出是越王李係,張皇后冷屑的說道:「你可總算到了。」李係低聲而又驚惶的說:「母后,我擔心——」張皇后「呸」了聲,低聲咒罵李係,卻是長串長串不停地罵,沈珍珠也沒有心思去聽,下意識的奮力迸掙捆住手的繩索。

正心急如焚中,忽聽殿外傳來李豫清朗的聲音:「太子妃何在?」聲音沉穩篤定,惟沈珍珠方能聽出,有些微顫抖夾雜其中。她與張涵若同時一怔,不覺兩相對望,張涵若眸底儘是悲戚。

張皇后喜極,朝身旁侍從作個眼色。那侍從便出殿道:「太子妃娘娘正在殿內,殿下若要入殿,須解除佩劍,孤身進來。」

絕不能讓他進來!沈珍珠心緒狂亂,她身子笨重,雖然足下沒有被縛,但依然無力挪動半分,只能死力迸掙手上繩索,然那繩索任她如何施力,不過稍鬆動些許。沈珍珠瀕臨絕望了。她聽見殿外「嗆啷」一聲,正是李豫擲劍的聲音。

李豫目不斜視,大步踏入殿中。

張皇后嘴角笑意浮動,道:「豫兒,你真是情深意重。」

李豫冷哼:「少說廢話,太子妃在哪裡?」

張皇后微一撅嘴,內侍掀開帷幔,正露出沈珍珠的面容。

「快走!」沈珍珠在心中大喊,連連向李豫搖頭,焦急之情形諸於色。

「珍珠,」李豫長吞一口氣,一步步踏將過來,眸色幽深,沈珍珠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碰撞,不禁呆了一呆,連她也看不明白,李豫此際是喜是怒,是憂是急,只覺這在殺機四伏的內殿中,李豫雖未佩任何兵刃,卻無形有一種懾人張力朝四方賁張逼迫,四面桌几、帷幔似抗受不住這壓迫,瑟瑟顫動,殿中肅靜無聲,當真是一枚針掉落地下也能聽到。

李豫忽的展顏一笑,隔著十餘丈的距離,隔著兵刃寒光凜冽的侍衛,隔著冷冷陰笑的張皇后,望定沈珍珠,鎮定而溫和的說道:「不用怕,有我。」這一瞬間,眸中鋒芒乍露還斂,沈珍珠胸中「嘩」的一響,仿有一道明光划過腦際。

「動手,將太子拿下!」張皇后斷聲下令。

李豫陡然嘴角上揚,唇邊有一抹譏誚的笑。

兵刃之聲大作,四面角門和屏風後鬼魅般閃出無數內飛龍使,張皇后揚眉,得意之態溢於言表,指點著李豫和沈珍珠、張涵若,高聲命令道:「把他們都殺了,一個不留!」

程元振方踏入殿中,聞言「唰」的一聲長劍出鞘,森冷氣息直沁人心脾,劍光閃爍中,正刺李豫面門。

李豫紋絲不動,直視程元振,劍氣臨近,寒光凌掠中映射出他冷峻的面龐。

張皇后拍掌嬌叱,「好!」

話音未落,程元振忽的劍勢急轉,長劍斜挑,正正穿胸刺過李豫身側一名張皇后親信侍衛,那侍衛仰面倒地身亡。

張皇后這聲「好」戛然而止,沒來得及反應,四側慘叫哀鳴聲不絕於耳,由角門和屏風後閃出的內飛龍使同時出手,格殺向她的親信侍衛。她的親信侍衛為數固然不少,但此時毫無防備,當場慘死十餘人,其餘全部受傷被制。

張皇后頓時呆住了。朝旁邊一看,李輔國含笑看著她,不動聲色。李係躲躲閃閃的偎到她身後,帶著哭腔低聲嘰咕道:「母后,我們上當了,輸了,怎麼辦,怎麼辦啊!」

「廢物!」張皇后揚手給了李係一記耳光,高聲朝殿外厲喝:「來人,來人!」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不僅殿外無人應召而入,而且殿外已傳來殺斗之聲,愈來愈烈。她在殿外部署的親信侍衛,恐怕已是自顧不暇。李係被張皇后耳光扇得倒退數步,李輔國暗地使個眼色,一名侍衛手起刀落,李係發出一聲短促慘叫,胸腹中刀,當場斃命。

李豫疾步上前,一把扯開幔帷,合身將沈珍珠由地上攙起,再一把扯掉她嘴中毛巾,低頭便替她解除繩索,那繩索並不難解,他見她手腕有淤青,心急如若火灼,指尖微顫,終於聽得極輕「悉」的一響,解開了繩索。沈珍珠但聽他長長舒氣,伸臂,將她牢牢攬住。

另有侍衛上前,替張涵若解開了繩索,扶至旁側站著。

張皇后身形踉蹌。

不過瞬息之間,天地永隔,她已經輸了。

輸得如此徹底,猝不及防。

她一直以為佔盡強勢,惟至此刻幡然醒悟,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李輔國和程元振早已投靠李豫,引她入瓮。她與李輔國、程元振商量的計策,李豫了如指掌。捉捕張涵若奉於她面前,只為更加取信於她,亦令這計策有所謂「誘餌」,如鎖鏈般一環扣一環繼續下去,天衣無隙。及至最關鍵時候,予她致命一擊。

天下原沒有永遠的盟友與仇敵,李輔國往日既然能與她合為一線,今日,也自然能與李豫結盟。

她的輸,在天不在人。

她早該想到,她終歸只是女人。自則天皇后、太平公主以後,大唐哪位朝臣不對女人干政恨之入骨?李輔國這樣的閹人,本是倚靠這至高無上的皇權作威作福,有擅權之心,無擅權之量,無力壓制滿朝文武。當今聖上若駕崩,必定想著投靠地位穩固,能給予他更多權力的主子,而不是她這飽受非議的未來「太后」,隨著她搖搖欲墜。擁立新君,則更是大功一件。

她的輸,在天不在人。

她早該想到,她終歸只是女人。自則天皇后、太平公主以後,大唐哪位朝臣不對女人干政恨之入骨?李輔國這樣的閹人,本是倚靠這至高無上的皇權作威作福,有擅權之心,無擅權之量,無力壓制滿朝文武。當今聖上若駕崩,必定想著投靠地位穩固,能給予他更多權力的主子,而不是她這飽受非議的未來「太后」,隨著她搖搖欲墜。擁立新君,則更是大功一件。

「哈哈哈!」張皇后縱聲狂笑,笑得渾身顫抖,雙手胡亂在髮鬢上攘來攘去,簪佩珠飾和著假髻叮鐺掉落地上,長發散亂下來,往日鳳姿怡態蕩然無存。

李輔國不緊不慢的尖聲道:「皇后敢情瘋了,一敗塗地,有什麼可笑的?」

張皇后不理他,抬起纖纖玉指,指著李豫與沈珍珠,邊笑邊說道:「本宮是笑他,太子殿下,我只道真是這般的情深義重。原來,原來——」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原來不過如此!嗯,不錯,不錯,捨得將自己的妃子和未出世的孩兒拿作誘餌,跟本宮賭這一局,本宮自愧不如,好,好,本宮一敗塗地,心服口服!你們李家之人,由高祖太宗開始,便都是這般冷心絕情,嗯,不愧為大唐李氏子孫——」一雙鳳眼溜溜的轉到沈珍珠面上,「美人幼子,與這江山社稷相較,當然是微不足道的!」

沈珍珠面龐煞白,唇齒緊咬,身子微晃,推開李豫往側旁踉蹌一下,李豫疾伸手挽住她一臂,眸沉似水,定定地看她,說道:「信我,絕不是這樣。」

正在此時,風生衣長劍浴血,疾行入殿,稟道:「太子殿下,外間謀逆侍衛已盡數格殺,眾大臣正朝紫宸殿趕來。」

張皇后拍掌長笑,「妙計啊妙計,豫兒你真是將什麼都算好算準了!現時大臣湧入紫宸殿,正好見證本宮『罪行』!連時間也拿捏得一分不早,一分不遲!」拖曳著長裙緩步朝肅宗躺卧的龍榻走去。

李豫喝道:「你想作甚!」

張皇后懶怠的朝他掃上一眼,說道:「本宮辭別皇上,有何不可?在你等要下詔廢本宮前,本宮還是當朝皇后!」緩緩行進,已行至李豫與沈珍珠身側,似笑非笑瞥過沈珍珠,左手一抬,竟緩緩朝沈珍珠伸出手,嘆息道:「來吧,你我都是可憐之人。天下男兒皆薄倖,就連他——」手指躺在榻上的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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