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hree 第7節

邵伊敏走下樓,對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蘇哲說:「樂清樂平幫孫姐收拾東西,今天不玩遊戲,我先走了。」

「我送你。」蘇哲起身,將報紙折好放到茶几上。兩人走出孫家,進了電梯,直接下到地下停車場。邵伊敏上了車,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覺得有點兒累了。

「怎麼看著不太開心?是我剛才的要求太勉強你了嗎?」

她搖頭:「只是有點兒感觸罷了,如果可以預見未來,再濃烈的感情也有這樣分手的一天,那還有沒有必要結婚?」

「是我的錯,不該讓你去勸我嫂子的。知道嗎?你問了幾乎和樂清一樣的問題。我忘了,你看著再理智,也不過只比他大五歲罷了。好吧,我給他的回答差不多是這樣的:結婚還是不錯的,可以跟一個你最親密的人分享生活。任何人都不能保證自己的想法一生不變,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最珍惜的是什麼。」

「果然是哄孩子的話。可是,也只能這麼想,不然人類都不用繁衍了。」

她看著遠方,微微笑了。

「我還有一句哄孩子的話,結婚可不是光為了繁衍。」

「我們還是不要談人生的意義和目的了,這個話題讓我很無力。」

蘇哲無聲地笑了:「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已經快五點了。」

「我想喝點兒酒,可以嗎?」她看到蘇哲的意外表情,自嘲地笑,「放心,我不會喝醉了騷擾你的,只是覺得有點兒鬱悶。」

蘇哲笑著點頭:「其實我歡迎你的騷擾。我們去吃日本菜吧,清酒可以解憂,又不至於喝醉。」

日本菜餐館門口掛著個畫著歌舞伎的門幌,裡面裝修得幽靜雅緻,播放著喜多郎的音樂。雖然是周末,但本地愛好日本菜的人不多,裡面並沒滿座。一小份一小份的魚生、天婦羅、壽司什麼的,裝在精緻的盤子里送上來,並不合伊敏的口味,而小小白瓷杯裝的清酒更是平淡。

「不喜歡日本菜嗎?」

「挺瑣碎的。」

「頭一次聽人這麼評論一種菜。」

「這酒的確喝不醉人。」伊敏再喝一杯微燙的清酒,沒什麼酒意,倒是覺得有點兒熱了。

「我們這才喝第三瓶,清酒還是有後勁的,而且我也不想再弄醉你,讓你說我心懷叵測。」蘇哲給她把杯子斟滿。

「你沒灌醉過我,如果認真說起來,倒好像是我心懷叵測了。」

「我的榮幸。」蘇哲對她舉下杯,一口飲盡。

「問個問題行嗎?」

「問吧,難得你對我有了好奇,我會盡量坦白回答的。」

「你說重要的是知道自己珍惜的是什麼,你有過自己想要珍惜的人嗎?」

蘇哲認真想了想:「我要說得坦白,可能你又會認為我花心,可是人在不同階段的心理是不可能相同的。一直珍惜,至少到目前我還沒體驗過。下午在地下車庫接到的電話,是我出國前的女友打來的。那會兒我去美國,她留校。兩個人對未來有不同的打算,走之前她突然跟我說,想和我結婚然後同去美國。我喜歡她,但那麼早說到婚姻我沒法兒答應。於是她說我不夠珍惜她,與其兩地,不如分手好了。我們不確定未來,也不確定感情能經得起時間、空間的考驗,所以願意給彼此自由,我們的分手是很友好的。」

「可是她好像還愛著你。」邵伊敏記起上次在理工大後山聽到的對話。

「她有男朋友了,準備近期結婚。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我知道我不該做什麼。」蘇哲莞爾一笑,取出熱水中溫著的另一瓶清酒,給自己倒了大半杯,「我珍惜她給我的回憶,至於愛情,很抱歉,我對她沒有當初的感覺了。過去我不能因為可能分開就拒絕她的愛,現在我也不能因為她還存著舊日的感覺仍然愛她。」

他其實一向坦白,可是用這麼誠懇的口氣說話卻是頭一次。昏黃燈光下,他的笑容看著有幾分暖意,彷彿清酒的溫度傳達到了那裡。

「那麼,你喜歡我嗎?」邵伊敏抬頭問他,沒有任何撒嬌的意思,彷彿只是一個簡單的求證。

「不止一個問題了,可是還是樂意回答。對,我喜歡你,不然你以為我幹嗎糾纏你,一般來說,通常是別人糾纏我的。」他重新帶了點兒調侃的表情。

邵伊敏點頭,將手裡的酒喝完,突然抬頭看著他:「趁我沒有後悔,帶我去酒店吧。」清酒將她的臉蒸得緋紅,眼睛晶亮,她的神情坦然得好像剛剛說的不過是「送我回學校吧」。

蘇哲微微吃驚:「這個提議我很喜歡,可是如果你覺得自己肯定會後悔,那何必一定要去做。」

「那當我什麼也沒說好了。」她拎起書包和外套,起身要走。

蘇哲一把拖住她,揚聲叫服務員過來結賬。然後牽著她走出餐館,在門口,他停住腳步想給她披上衣服,她卻一把甩開,掉頭就走,蘇哲追上去拉住她:「你可真是喝多了,趕緊上車,小心著涼。」

「關你什麼事!」她煩躁地說。

蘇哲抓住她的手拉她到車邊,拉開車門將她塞進去,然後自己也上了車,發動車子:「你想好了嗎?我可不喜歡我們做了愛,你再來告訴我,你是借酒裝瘋酒後失德,然後叫我忘了拉倒。」

「我今天根本沒醉。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無聊騷擾了你。送我回學校吧,不過以後都別指望我還會這麼說,對了,是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好吧,我只想知道,下午你還只想躲開我,為什麼會突然改主意?」

「大概就是和自己掙扎得累了。」她疲憊地說,靠到椅背上,「我承認我也喜歡你,我想看看不和這個念頭對抗會怎麼樣。」

蘇哲不作聲,默默開著車,過了好一會兒,邵伊敏察覺出這不是回學校的那條路,她垂下眼睛,低聲說:「還有一件事,我不想再吃事後避孕藥了。」

蘇哲再開了一會兒,突然將車停到路邊,下車走進藥店,不一會兒重新上車,還是一言不發地開車,速度明顯快了很多。他拐進一個住宅小區,停好車,然後繞過來拉開副駕座車門,握住邵伊敏的手將她拉下車,鎖上車,牽著她進了一個單元,他快步直上到四樓,她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

他拿出鑰匙開門,將鑰匙丟在玄關上,回身將邵伊敏拉進來,動作差不多是粗暴的。她失去平衡重重撞入他懷中,他抱起她,也不開燈,走進卧室,一邊吻她,一邊開始脫她的衣服。室內似乎有集中供暖,相當溫暖,可是當徹底裸露在他面前,她還是瑟縮了。轉眼間,他覆上她,一個個火熱的吻重重落到她有點兒冰涼的肌膚上。

這一次我沒有任何借口了。一片混沌中,這個念頭再次清晰地浮現到她的腦海中。她拒絕再想,緊緊抱住了他。

蘇哲稍微掙開她,伸手從衣服口袋裡取出安全套,她近乎無意識地盯著他,似乎靈魂飄出了身體,正在黑暗中冷冷看著自己放棄掙扎。轉眼蘇哲重新抱緊了她,他的臉佔據了她的視線,擋住了那個讓她不安的自我注視。

他進入她,同時在她耳邊叫著她的名字。

伊敏,伊敏……

從來沒有人用這麼纏綿的聲音呼喚她,她的身體迎接著他的衝擊,如同被潮汐沖刷下的沙灘,純粹的感官快樂也如同潮汐般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黎明時分,邵伊敏猛然驚醒,她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再加一個算不上陌生可也絕對說不上熟悉的男人。

他睡得十分安詳,英俊的面孔沒有平常的淡漠,也沒有經常會對她流露的調侃意味。她幾乎忌妒他這種鬆弛到無思無慮的睡態,她猜自己可能得真有個鐵打的神經,才能繼續沉入睡眠之中。

她起身到地板上摸索自己的衣服,先摸到手裡的是蘇哲的襯衫,她隨手拿起來披上,走到客廳。

室內暖氣充足,光線幽暗,她光腳踩著略帶涼意的地板走到客廳,窗子那裡利用包暖氣片的空間做出了一個飄窗窗檯,上面鋪著線毯,放著靠墊,她坐上去,看著外面。此時正是天將放亮前夜色最深沉的時候,借著路燈,可以看見樓下整齊停著一輛輛車,黑色車道兩邊都是很高的樹,光禿禿的枝條隨風輕輕擺動,稍遠一點兒是一片空地,中間有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遮出老大一片陰影。

她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腿,將臉貼在膝頭上,出神地看著窗外。整個小區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息,不知怎麼的,趙啟智寫的那篇文章突然浮上她的心頭,內容她記不清了,可是標題似乎很適合眼前的情景:寂寞的顏色。

寂寞如果真的有顏色,應該就是這樣無邊無際的帶點兒幽微光線的黑暗吧。看那篇文章時,她有輕微的哭笑不得,因為從小到大,寂寞就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地陪伴著她,她只是習慣、接受和安於寂寞的存在,從來不覺得主動去品味寂寞是件有意思的事。一個已經無視寂寞的人,當然不能理解一個偶爾寂寞的人發出享受的感嘆。

她從來不害怕寂寞,現在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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