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堀越城造反。
聽到這個消息,為信急忙率領大軍迴轉津輕。
十一月,當為信趕到堀越時,不禁當場愣住。在他到京畿參加一統天下大戰的短短几個月中,他的老家堀越城的本丸,居然化成灰燼。
為信暴跳如雷。
這時金小三郎正閉關自囚於西丸自己的宅邸中。
因為當初是小三郎派人到京畿報告:尾崎、三目內和板垣的人謀反。所以為信一回來,立刻派小三郎的父親金信就,去叫兒子出來。但是小三郎不肯。
小三郎認為,自己的責任是當主公不在時,保護堀越城的安危。本來他以為憑他一個人便可以挑起守城的重責,不料本丸給燒掉了。
——我沒有達成主公託付的責任!
小三郎決定自囚,做為懲戒。
「主公叫你,你快去見他!」金信就命令兒子。
「不,我沒臉見主公……」小三郎動都不動。
「為甚麼?」
「不為甚麼。」
沒有說理由。
金信就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照實報告為信:小三郎堅持不肯離開房間一步。
小三郎生於天正十年。三年後為信攻下油川城,完成統一津輕的大業。所以小三郎幾乎沒有作戰的經驗。不打仗的時候,金信就灌輸他許多武士道的精神,漸漸的使他和津輕地區其他出身流氓、賭徒的武士,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換句話說,小三郎雖然才十八歲,卻更像傳統武士。
不過,為信也瞧不起從來沒打過仗的年輕武士。當他聽金信就說小三郎執意不肯出房間時,忍不住罵:「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像話。」
他問愁眉不展的信就:「你是不是太寵他了?年輕人沒打過仗,缺乏歷練,太寵不行喲。」
「是,對不起。」信就惶恐的回答。
早先,為信已經耳聞尾崎等人的謀反,被小三郎平定的消息,但是不清楚事情的詳細經過。
「他一定是犯了甚麼錯!」為信怒吼。「派人去用繩子把他給我綁來!」
「等一下……」一旁的服部康成忽然開口。「我認為其中定有原故。」
康成由於攻大垣時立下奇功,不只加封七百石,也被列為大老級的人物。
「原故?甚麼原故?」
「現在還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派人把他綁來?」
「是的。一般武士不會無緣無故閉關自囚……」
「好。既然如此,我派你去打聽清楚。」為信不高興的說:「真羅嗦!」
康成到西丸見小三郎。小三郎僵硬地端坐在房間一隅,茫然注視前方。
「為甚麼?小三郎大人?」
康成用使年輕人放鬆心情的溫和口氣問。
「……」小三郎沒有回答。
「你心裡一定有事。」
「……城,城燒光了……」
睜大的眼睛中滲出淚水。
「是你燒的?」
年輕人搖搖頭。
「那麼,你便不必如此耿耿於懷。」
「可是……」
「總之,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康成用輕鬆的語調說。「我再告訴主公。」
小三郎沉默片刻,開始慢慢訴說……
「唔……」
聽完康成轉述小三郎的話後,為信沉吟片刻,轉頭看著身旁的信就。「你教了一個好兒子。」
「實在對不起。」
「不,你不必道歉。小三郎將來會是個大人物。好,我原諒他失職使城被燒之事。你去告訴他,並且把他帶來見我。」
信就回去帶來小三郎。小三郎平伏在為信面前。
「你做了件大事,大事!」為信朝小三郎大聲叫道。
「哎。」小三郎頭垂得更低了。
其實就算小三郎沒平定叛亂,為信率大軍回來,也絕不會放過佔據堀越城的尾崎等人。只是一旦作戰,也許為信留在城中的正室阿福,會遭到毒手。
就算為信老早移情別戀其他姬妾,把阿福送到大光寺城,但她仍然是為信的髮妻……
「總之,尾崎的同黨,一個也不能放過!」
為信一臉憤恨難平的模樣。
——我終日打雁,差點叫雁啄了眼……
要說謀反,為信算是老前輩。雖然他現在穩坐津輕領主的寶座,可是早先他卻是反叛南部的逆臣呢!
「想不到尾崎他們居然模仿我。或許他們認為:主公做過的事,我們也能做吧。真教人氣結!」為信認為自己反叛南部沒甚麼不對,卻無法忍受相同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你們想跟我比?早著呢!
為信在心底咒罵三個死人。
他們和為信一樣,在一統天下的大戰中,押下籌碼。為信押德川,尾崎他們則押石田。假如西軍獲勝,說不定為信就變成叛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為信明知如此,仍忍不住在心底大罵:見你的大頭鬼!他無法容許尾崎等人不先看清情勢,便倉皇亂下和自己相反的判斷。
想投靠石田軍的不只尾崎他們。為信從堀越城出發後沒多久,曾暗中命令梶仁右衛門,暗殺元老重臣森岡金吾。因為金吾極力主張津輕應該加入石田軍。
金吾主張加入石田軍的原因,不是他認為石田軍會贏。而是金吾認為津輕所以能脫離南部獨立,全仗秀吉公開認可。所以津輕為了報答豐臣家的大恩,無論如何都該加入奉豐臣之名出兵的石田軍。
金吾是出了名的頑固分子,假如為信的決定和他不一致,不知道金吾會出甚麼亂子。為信把金吾留在堀越時,便已考慮到萬一大軍加入德川,金吾搞不好會一怒之下反叛……為了防患未然,他下令暗殺金吾。
倒是尾崎他們,為信怎麼也想不到會背叛。一向自負有知人之明的為信,並不後悔自己看錯了人。
「那些笨蛋死前說了甚麼?」為信問小三郎。
「……」小三郎躊躇不語。
「說了甚麼?」
「尾崎喜藏說……」
「嗯,那個笨蛋說甚麼?」
「向主公問好。」
「甚麼?」
「他死前向主公問好。」
為信的表情變得很複雜。
尾崎喜藏和三目內玄蕃是在他對抗南部最艱苦的一段日子,也就是攻打大光寺城時,加入為信的陣營。
板垣兵部則是從老遠的信濃跑來的流亡武士,曾在攻石川城時,擔任先鋒。
他們全是追隨為信長達三十年,和為信同生共死的老部下。「向主公問安……」尾崎這句話勾起為信不少回憶。
「你今年幾歲?」
為信像急著變更話題似的問小三郎。
「十八。」
「才十八歲啊?」
為信再度露出愕然的神情。
當他還以大浦彌四郎的名字,誓志反抗南部,在野崎村悄悄號召當地的流氓、賭徒,從事軍事演習時,也才只有十八歲呢。
「好,小三郎!我加封你千石封賞。」為信叫道。
小三郎本來薪水有五百石。今天為信一句話,立刻讓他躍身為一千五百石的武士。而且還不只如此。
「另外……」為信繼續說。「我封你為津輕的大番頭。」
在座的家臣全都大吃一驚。
一個才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居然躍升為僅次長老的重要職位,的確少見。為信這次特別拔擢,不只因為小三郎是老臣金信就的嫡子,也因為他從小三郎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你還有沒有其他的願望?」
為信捻著長須,滿意的巡視著愕然的大臣們,問。
「臣有一個請求……」小三郎抬起頭。
「哦?」
為信很意外。本來他問小三郎還有沒有其他請求,只不過為了表示自己度量大,隨口說說。照他想,小三郎突然擢升為大番頭,又加封千石,應該樂得不會再有其他要求。
「臣惶恐……」小三郎低頭說。「我希望主公能妥善處理尾崎、三目內和板垣家的遺屬。」
「好,我知道了。」
為信立刻下令。
「十三歲以上的男孩切腹。十二歲到七歲的男孩流放出津輕領內,七歲以下的男孩流放出堀越城。女人統統無罪釋放。好,就這樣吧。」
這便是為信妥善的處理方式。事實上,他對謀叛者親屬處置的寬大,前所未聞。無怪乎人人聽了,都十分感動。
「怎麼樣?我處理得還好吧?」
等大臣們走後,為信問康成。
這一年為信五十歲,康成三十八,正好差一輪。可是為信十分賞識康成的膽識,所以不論任何事情都會問康成的意見。
房中只剩為信、康成和藤助三人。
從大垣回津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