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遊民軍團西行 第六節

「……全靠主公的大智慧。」

小荒木藤助一面按摩為信的肩膀,一面重複著自沼津回來以後一直說的話。

嗯、嗯……為信躺著,發出愉悅的哼聲。

「那時南部的侍衛們看到近衛的家紋,都嚇得臉色發白,落荒而逃。」藤助說。

事實上,從沼津回津輕途中,陡然遇到南部大軍,落荒而逃的是藤助他們。當時看見千人大軍,他們全都嚇得手腳發軟,以為絕對活不過今天。

回到津輕以後,不知怎的,經過情形變成這樣:當時危險極了!對方有一千多人,而我們只有十九人,連主公都以為今天鐵定要戰死沙場。沒想到對方不知是被我們必死的覺悟給嚇到,還是畏懼旗上近衛的家紋,居然連刀都沒拔,就臉色發青的逃走了……

謊話多說幾次,漸漸的連說謊者都信以為真。

「近衛家紋這麼管用啊。」

「嗯。」

為信像忽然想到甚麼似的,問藤助。「最近面松齋的評語如何?」

「相當不錯。」

從沼津回來以後,沼田面松齋立刻加獎二百石,薪俸調整為六百石。但是這次調薪,卻沒有引起任何不滿。因為大家都傳說,主公能獲得藤原姓氏和近衛家紋,全仗著面松齋……

「我說過他會有用的。」

「的確不錯。」

「其實……」

像被藤助順從的語氣鼓動,為信說出心底話。「我早就知道近衛前久公是一個喜愛和歌,熟知各項歷史典故的人,所以才任命熟知天文、和歌、歷史典故的面松齋做軍師,投其所好。」

「哦!這麼說來,能獲得近衛公賞識,不是靠面松齋的力量,而是靠主公的智慧羅。」

藤助感嘆著,討好似的問:「那麼主公作戰前命令面松齋卜卦,也另有原因羅?」

「當然。你不會認為我要靠占卜,打仗吧。」

「不會,不會。」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你還沒當我門下武士之前,有一回我攻打大光寺的瀧本重行,作戰前先命令面松齋卜卦。」

為信開始說起陳年往事。自從接受秀吉頒發的任命朱印狀,為信變得特別愛提起以前打仗時發生的點點滴滴。

「聽過,聽說面松齋當場吟了一首預言成功的和歌。」

「嗯。那個時候啊,我們才一連吃了好幾場敗戰,大家的士氣都不高。所以我特別叫面松齋吟唱那首和歌,來提高士氣。」

「哦?那麼上回從深浦乘船要去京都……」

「一樣的。我看你們都怕出海,所以才叫面松齋卜卦。」

「哇!主公真聰明!」

藤助用崇拜的口吻說。

不久,事情果真如為信預料,他和藤助之間的談話,在大臣中間傳開。

——原來不是面松齋教主公怎麼做,而是主公教面松齋!

為信表面上不經意的對藤助說出陳年往事的真相,事實上他絕不是因為對目前情形感到滿足,放鬆了。正如他為了要藉助面松齋,從近衛家取得藤原姓氏和家紋,不惜力排群臣異議,重用面松齋一樣。現在面松齋的功能已經用盡。

要開始打仗了……為信想。不能再用陰陽師來做軍師!

——作戰時我不需藉助任何外力。指揮作戰,除了我以外,沒有人配舉這塊「不制天地人」的指揮扇。

經過一番深思,為信決定藉用大嘴巴的藤助,趕走面松齋。

天正十九年——

秀吉攻打小田原的第二年三月,九戶政實正式反叛南部。

沒有參加攻打小田原的九戶政實,對天下的局勢一無所知,然而他對南部宗主的二心卻已到達牢不可拔的地步。

南部信直立刻把九戶反叛的消息,通知秀吉。

秀吉任命豐臣秀次做主帥,率領蒲生氏鄉、堀尾吉晴、淺野長政、石田三成等武將和十萬大軍,前往攻打九戶,順便討伐不順秀吉之意的葛西、大崎、和賀、稗貫等氏。

兩封催征書,一封在六月由秀吉署名,一封在八月由秀次署名,先後送給津輕為信。

為信二十一歲剛開始反叛南部時,曾與九戶政實結為同盟。南部信實好幾次率大軍直逼津輕,都因為擔心九戶政實夾擊,而不得不放過大浦。所以說,為信今天能當上津輕的領主,九戶政實居功不少。

另一方面,為信親生的父親曾經隸屬南部,在與九戶政實作戰時,不幸戰死。所以,政實也算是為信的殺父仇人。只是在長達二十年結盟共同對抗宗主南部的過程中,為信對九戶這位頑固又不識時務的猛將,產生不可思議的親密情誼。

儘管如此,為信也不敢反抗秀吉的命令。他調集二千三百名大軍,討伐九戶。

大戰自九月一日開始。

十萬大軍一天之內便攻下根曾利、姉帶、一戶等城,包圍僅有五千守軍的九戶城。本來九戶只想反叛宗主南部,沒想到卻引來全天下的大軍圍剿。

政實麾下的武士們,一天之中好幾次打開城門,像疾矢般射入圍城的大軍中。他們固然會全軍覆沒,但是他們搏命的氣勢,也叫對方死傷累累。

尤其是津輕的軍隊在為信「假如政實被南部打敗,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被我們打敗,至少死得痛快!」的命令下,全心投入與過去同盟者的作戰中。激戰里,葛西彌兵衛、上新岡七郎、神助五郎……等名將相繼去世。九戶城大手門一帶,屍橫遍地。

傍晚時分,最後一批出城作戰的九戶士兵大叫:「明天再戰。」一面退回城裡。

但是一連三天,九戶城門連開都不開。

雙方都明白一旦開戰,死傷必然會再增加。攻方總奉行淺野長政派遣使者送信進城。

——只要政實開城投降,我們答應饒城中守軍不死。

政實接受了,九日與櫛引清長開城投降。攻方勸降的謀略勝利。可是受秀吉「順我者生,逆我者亡」之命的討伐軍,怎麼可能饒過反叛軍?

十日九戶政實和櫛引清長處斬以後,討伐軍立刻放火燒九戶城,城中不論男女老幼一律處死,連逃走的也不放過。

眼看九戶城在烈焰中逐漸化為灰燼,為信忍不住想:假如讓信直搶先趕到小田原本陣,恐怕我也已遭到和政實相同的命運了呢。對九戶政實的結局,他有著兔死狐悲的感受。

就在這時,南部信直跑到總奉行的陣營,向淺野長政訴苦:「您知道津輕為信是殺死亡父高信的仇人。現在為信就在陣中。請您替我作主,讓我討伐為信。」

「不,這次我們出兵主要是幫助信直大人,討伐叛逆九戶政實……」長政說。「信直大人對為信大人的只是私怨,就算我答應了,恐怕也很難說服秀吉公。」

長政的說辭沒有說服信直,信直只好去找大將蒲生氏鄉。

氏鄉很同情信直,他陪信直一同找長政。

「我認為信直大人的事不能算個人恩怨。為信和政實一樣,都背叛了南部。」

氏鄉好像喝醉酒似地,對長政大聲咆哮。「對信直大人個人而言,為信是他的殺父仇人。可是為信謀反的事實卻比政實嚴重十倍,不,二十倍!請准許信直大人的請託。」

「簡直是胡說八道!」長政的臉色也變了。「雖然父仇不共戴天,我也不准你討伐。為信大人曾經接受秀吉公的任命朱印狀,怎麼會如氏鄉大人所說,和政實一樣?長政雖然不肖,也身為東國鎮撫的巡守。為了維持天下統一,不再起戰端,我寧可拚了這頂烏紗帽。閣下也最好謹言慎行!」

氏鄉和信直一聽,窘得當場拂袖而去。不久長政派人到蒲生陣中,詢問氏鄉的意思,聽到氏鄉用如雷的吼聲大叫:「應該討伐為信!」

於是長政連忙派使者傳信,告訴為信事情的經過。「此刻擅起戰端,於天下不利。閣下最好即刻起程回國……」

——多謝大人厚情相告,我定遵法諭。

為信回答。但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為信只在陣營四周加強防備和篝火,待了三天仍遲遲不肯動身。

長政大驚,再派使者傳信給為信。

「已傳話囑閣下儘速回國,為何至今仍未動身?閣下雖身在陣中,但若不聽長政調遣,發生任何狀況,唯閣下咎由自取。」

為信雖然不願意在信直的威脅下逃走,但是長政這麼說,叫他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只好從攻九戶的陣營中撤軍回國。

等他走了以後,總奉行的陣營中傳出。

——不論政實、信直,還是為信,這些東奧的傢伙都很頑固、蠻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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