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遊民軍團西行 第四節

——這是怎麼回事?

彌四郎瞪著南部右京亮閣下幾個字,發了半天呆。

自己身為原先支配津輕的十三津輕氏後裔,這件事應該已經透過最上義光,轉達秀吉。而彌四郎正是利用這個名義,聲稱自己攻城略地不是背叛南部,而是收復被南部佔領的失土。

——難道我的身分還沒有告訴秀吉?

或是秀吉假借這樣的署名,警告我說他已經知道我是背叛南部的逆臣?不論如何,從署名可以知道,秀吉只承認彌四郎屬於南部的一支。

彌四郎一直認為以前的戰爭是打天下。

——可是我們十幾年來拚命的作戰,在已經爭得天下的秀吉眼中,竟然微不足道,甚至視若無睹。

想到這裡,彌四郎的喉頭不由被一股湧上的不服之氣所凝聚的熱塊鯁住,眼角彷佛也滲出淚珠。

起先彌四郎宣稱自己是十三津輕氏的後代,只為作戰時有個好名義。可是經過十幾年的征戰,這件事反而變成支持彌四郎奮戰的原動力。

我還不是津輕的領主。我一定要讓大家承認我不是南部的一個支族。大浦彌四郎想著,同時決定自己取名為——津輕為信。時年三十九歲。

這時……豐臣秀吉在京都新建一棟壯大華麗的城堡聚樂第,終日過著飲茶、彈琴、歌舞、和歌會的生活。

天下還沒有完全統一。儘管秀吉一再催促支配關東地區的北條氏政和氏直父子上京,北條父子卻置之不理。

天正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秀吉決定討伐北條氏政,命令諸大名到小田原參戰。

急報經由最上義光傳到津輕為信手中。事情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急報當然也會傳給南部。為信雖然領到「津輕三郡合浦地方領主」的朱印狀,可是署名卻是「南部右京亮」。假如南部信直到小田原,向秀吉報告為信是叛臣的話,說不定朱印狀就會作廢,所以無論如何為信要搶先一步見到秀吉,請他承認津輕並不是南部的屬地。可是怎麼才能搶在南部信直前面……

為信在大廳召集家臣。

「山形的最上大人,傳來秀吉公的旨意,要我們到小田原參戰。可是大家都知道,假如我們率領大軍,很難通過秋田和南部的領地。所以……」

為信環顧大臣們。「我只打算帶十八個隨從同行。」

群臣嘩然。

只帶十八個隨從,怎麼通過秋田及南部的領地?

「主公打算坐船?」森岡金吾問。

「不!」為信搖搖頭。「我要走陸路,經過羽州。」

「這太危險了。」森岡金吾提出異議。

經過攻打比內的事件之後,津輕便和秋田成為敵人。只帶十幾個人進入秋田屬地,一旦讓對方發覺,鐵定會馬上被殺。

「但是,經過南部的屬地,不是更危險嗎?」為信反問金吾。

「是的。」

「所以,我才說要經過羽州。」

「可是只帶十八名隨從……」

「我早就想好了。南部信直一定會帶幾千人浩浩蕩蕩趕去小田原。我們人少,行動也迅速,才能趕在他的前面,先見到秀吉。至於行動的計畫我等一下宣布。」

說完,為信凝視著大臣們。「我現在要宣布十八名隨從的姓名。」

大家緊張起來。

「金信就。」

為信依序說出森岡金吾、兼平綱則、葛西信清等老臣的名字。金信就不但智勇雙全,而且個性沉穩,是家臣中最得人望的一員。

「乳井建清。」

乳井建清是曾任乳井及猿賀的領主,僧侶乳井福王寺玄蕃的兒子。出身名門,武功也好,果然是適當人選。為信繼續說:

「折笠與七。」

「砂子瀨勘兵衛。」

「小荒木藤助。」

接二連三都是不知組組員的名字。

累代家臣的臉上浮現出不滿的神色。他們雖然知道這些不知組的隊員每次打仗都建奇功,可是畢竟這批烏合之眾的出身原本是遊民、賭徒、強盜……祖傳的武士可瞧不起這些新當上武士的傢伙。

為信一直說到第十七個人,全都是不知組的人。大家臉上不滿的神色越來越濃。

「剛才已經宣布十七個人的名字。還有一個人是軍師。」

為信說出最後一個人的名字。

「沼田佑光。」

家臣發出憤懣的聲音。

沼田面松齋在大浦軍隊攻打比內和南部時,都只坐在軍師的位子上,遠遠觀看。他的才智遇到實際作戰,根本派不上用場。可是為信在僅帶十八人,突破敵人境地的重要行軍中,居然指名面松齋做軍師!

不滿和憤怒的嘈雜聲在大廳中回蕩。等聲音平息後,為信向十八名隨從說明他的計畫。

為信打算全體假扮成行腳僧的模樣,因為當時行腳僧可以不需通行證,走遍各國。而乳井建清曾向父親乳井福王寺玄蕃學習行腳僧的修行,有他相伴,應該不會被人視破。

「秀吉公大約在過年後三月一日,從京都出發。」為信說。

「何以見得?」乳井建清問。

「秀吉公討伐九州的島津時,也是在三月一日出兵。」沼田面松齋插嘴說。

「有甚麼特殊原因嗎?」

藤助問面松齋。

「因為源賴朝曾在三月一日被封為諸國總追捕使,從此天下形勢一變。秀吉公一定是根據這個典故出兵的。」

熟知曆象的面松齋很有自信的回答。

哦……在場的人都為面松齋淵博的知識動容。

「嗯!我們必須在秀吉公出發之前,抵達京都。」為信說。

天正十八年一月。

一行人接受短期行腳僧修業訓練後,穿著白布兜衣、綁腳布、草鞋,從大浦出發。

每個人都背著書箱,手裡拿著錫杖。錫杖前端則藏著槍。這種錫杖槍原本是為信的標記。

通往比內的矢立峠已被積雪覆蓋。大家在草鞋上綁上走雪鞋,一路念著「懺悔懺悔、六根懺悔,八大金剛童子前來拜山,南無歸命頂禮」的經文,走在雪深及膝的險峻山道。

藤助他們雖然也被乳井建清叮囑背下經文,可是經文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堆音符,根本不知所云。他們一面喘著氣,一面喃喃念著:「懺灰懺灰。溜更懺灰。八大金剛桶子錢來拜三。南無龜命丁立。」

好不容易翻過矢立峠,當天晚上露宿在無人的碉堡。晚上越來越冷。沒有寢具,藤助打著哆嗦,擔心自己會不會凍死在這裡……就這樣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離開碉堡下山,不久來到進入比內的關卡。看守關卡的警衛走過來,圍住這群人。

——你們是甚麼人?

一名武士大聲問。

——我們是要去羽黑山參拜的行腳僧。

乳井建清回答。

——有甚麼證據,證明你們是行腳僧?

聽到問話,建清「嗚」的吹起手中的法螺。

——光會吹法螺還不夠,如果你們真是行腳僧,比個手印來看看。

建清聞言,立刻念起經文,同時比了一個手印。

「嗯!」武士點點頭。

——不行,真的行腳僧應該會法術。你會甚麼?

另一個武士問。

「我會定身法。」建清回答。

——有意思,表演一下,讓咱們瞧瞧。

建清環視士兵,不久盯住其中一名,忽然用刺破四周寒氣般的大聲喊道:「南無阿彌,轟!」同時右手在那人的鼻尖快速晃動。

被凍得鼻尖通紅的士兵,瞠目結舌,果然無法動彈。

周圍的武士和士兵們似乎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場面震懾住。被建清用指尖點中的士兵,從鼻孔「咚」的流下兩滴鼻涕。

——對不起。

建清帶著十八名行腳僧,快速擺脫仍愣在那兒的武士和士兵。才離開關卡沒多遠,不知組的男人們就忍不住笑起來。

「真是太棒了!」

折笠與七笑著對乳井建清說。

「那個傢伙真是最佳法術練習品!」

「法術練習?」

「是啊!一下子就被唬倒了。不是正好給行腳僧做法術練習?」

「原來如此!」

藤助想起剛才那些警衛被凍住的模樣,忍不住笑彎了腰。「哈,哈!真好笑,連肚子都笑痛了!」

「不準笑!」為信生氣的說。「你們這個樣子,會被人家懷疑的!」

可惜這個警告來得太遲,那些警衛已然發覺不對,舉刀追殺過來。假行腳僧們正想要拔掉錫杖上的木鞘應戰,為信忽然發令:「快逃!」同時率先跑進路旁的樹林,侍從們趕緊跟進。秋田那一伙人也拚命追進及腰的雪堆中。等深入雪原一段距離後,為信猛然轉身,大叫:「殺!」

暴徒們立刻展現出被壓抑甚久的天性,朝衝上來的秋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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