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業游民聚賭場 第一節

藤助把前襟撩起,掀開遮蓋布,伸手往裡摸。

——那個呢?

不見了!藤助愕然發現。似乎當他不斷輸錢的同時,那個東西也頹然萎下,最後竟然和他荷包里的銀子一樣,縮得無影無蹤。

藤助狼狽的撥弄老半天,那個終於冒出一點頭。他抓住丁點大的水管,朝面前的浪岡川撒尿。可是仍然軟弱無力的水管,連把小小水柱射遠的力氣都沒有,滴滴答答像馬撒的尿似的朝腳上灑了一灘。

——連小便都射不遠,我完了!

藤助絕望的握住早已撒完尿的命根子,半天回不過神。

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他換成碎銀,而這最後的家當剛剛在賭場輸個精光。

——明天吃甚麼?

藤助的眼前浮現出,早上離開家時,老婆阿米一面讓哭叫不休的嬰兒含住早已吸不出奶的乾癟乳頭,一面露出哀求眼神的模樣。他恨不得一頭栽進浪岡川,淹死算了。

這時,藤助的背後忽然傳來:

「又輸錢啦?」

藤助回頭,發現身後站著一個相貌奇異的男人。

這個人有著結實的下巴,高聳的顴骨和鼻樑,一副不好惹的模樣。看樣子,他在賭場時就已經注意到藤助了。只是當時藤助輸紅了眼,完全看不見旁邊有哪些人。

「我說啊,你還是放棄算了。」

那人用教訓的口吻說。「你的長相,一看就知道贏不了錢。」

「甚麼?」

藤助不服氣地說。「你在講甚麼狗屁話?賭錢和長相有甚麼關係?」

「喔!你還不信。我告訴你,贏不贏錢就靠長相。我一看就知道誰會贏,誰會輸。好比說你這副尊容吧,一臉衰相。不但是塌鼻子,還是蒜頭鼻,絕對贏不了錢。」

說到長相,藤助泄了氣。但是他仍然強打起精神,哼了一聲。

「我可沒聽說塌鼻子不會贏錢,這種狗屁話!」

「這可是至理名言喲。」

那人堅定地繼續說:「不光是鼻子,還有手。你把手伸出來。」

「……」藤助連忙把手藏在背後。

「把手伸出來。」那人提高嗓門再說一遍。

藤助戰戰兢兢把手擺在面前。

「你瞧,手指又粗又短。」那人把藤助的右手放在自己手掌上。「這便是逢賭必輸的鐵證。不信,你看我的手。」

那人張開大手,擋在面孔前。「是不是手指修長,而且指頭很尖?我告訴你,這種手才會贏錢。」

男人說著,彷佛沉醉在欣賞自己大手的情緒中,過了半晌才繼續說:「我說的可是實話喲。你還是放棄算了。」

「混蛋!」

藤助再也壓不住湧上的怒氣。「我這個塌鼻子,短手指的長相,也贏過不少次錢。我今天賭輸,完全是因為資本不夠!」

「哦?」

那人目光一閃。「怎麼?輸得這麼慘,還想翻本?」

「當然!」

藤助扭曲著臉孔叫道。

藤助天生一副別人叫他往東,他偏往面的彆扭脾氣。現在這個陌生的男人叫他不要去賭,反而激起他非賭不可的決心。

聽到藤助的回答,那人大叫一聲:「好傢夥!老子就喜歡你這個又臭又硬的倔脾氣。要不要我借你錢啊?」

藤助愕然望著那人的臉孔。直到前一秒鐘,這個男人還叫自己放棄賭博,說甚麼手太短啦,鼻子太塌的。現在他居然要借錢給我!

——他到底是甚麼人?

藤助好奇地想。可是想弄清楚那人底細的慾望,敵不過他對銀子的渴望。已經連輸好幾天,總該換換手氣了。再說,如果能贏一筆錢回家,一家老小的三餐都有著落。

藤助想著,滿懷期望地問:

「你有錢?」

「現在還沒有。」

那人平靜地回答。「不過我有一點碎銀子。只要賭兩把,憑我常勝將軍,還怕不賺個夠?到時不就有錢借你了?」

聽到這話,藤助剛剛鼓起的希望之火,熄了一半。雖然那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會贏,可是藤助卻看不出任何保證贏錢的跡象。

那人似乎看穿藤助內心的失望,再度張開大手,伸到藤助面前,昂然的說:

「你看,我這雙手將會教你怎麼賭錢。我一定會贏的。」

於是藤助便和這個名叫源藏的男人回到玄德寺的賭場。

玄德寺建在臨浪岡川邊,一片長滿萱草的山丘上。這裡離由茶屋町、川原町和九日町等市鎮包圍的北畠中納言顯村的居城浪岡御所,還有一段距離。

玄德寺的和尚休西年輕時曾隨出羽國凈願寺六世寂佑學真宗法派。大師圓寂後,休西在回故山玄德寺時,接受蓮如上人贈送真跡,一時聲名大噪。

大約三個月前,休西和尚突然以增添香油錢為理由,准許在玄德寺開設賭場。

浪岡的人議論紛紛,大家都說休西要改建玄德寺。

浪岡人自古就很好賭,古書上甚至有建長二年,傳說賭博以「陸奧、常陸、下總三地」最興盛的記載。

天正六年因為北畠顯村極度驕奢,而顯得民生凋敝的人們,聽說開了賭場,紛紛聚集過來,爭取蠅頭小利。連農夫藤助也抵不過賭博的誘惑,以而立之年初次踏進賭場。從此以後他不再耕田作活,一心一意只在賭錢翻本。

賭場開在玄德寺內的樅樹下,分成兩桌進行擲骰子押寶。源藏擠進圍成圓圈的人群中,仔細端詳莊家和客人老半天,突然大叫:

「奇數!」

同時把錢從懷裡掏出來,拋在桌上。果然如他「常勝將軍」的封號,不一會兒,他的面前便堆了一小堆的銅錢。

可惜好景不長——

源藏和藤助最後竟然輸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塊遮羞布。

「哈!輸個精光。」

源藏走出人群,像要拂去灰塵似的拍拍手,縱聲大笑。藤助覺得源藏的笑聲十分空洞。那張看起來堂堂的像貌,想不到竟然是只紙老虎。

「你不是說你的鼻子高,手指長嗎?」

藤助埋怨著:「要輸的時候,還是會輸。」

「嗯!嗯!賭博者,時也,運也。」

源藏說著,咧閉嘴呵呵大笑,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使藤助陷入幾乎全裸的窘況。

——這傢伙是不是瘋了?

藤助想。他可不比源藏,輸得只剩遮羞布,還能笑得出來。藤助只要想到要回家面對老婆阿米,心裡就發毛,不由更加垂頭喪氣。

看見藤助的模樣,源藏收起笑容,問:

「喂!你是不是沒膽再賭了?」

聽到源藏的話,藤助身上的反骨開始作怪。他搖搖頭,到底不能只穿一塊遮羞布回家啊!要怎麼向阿米解釋?說遭到襲擊,衣服都被剝光?

「嗯!」源藏把手腕交叉在胸前。「怎麼,你還敢賭嗎?」

「是的!」藤助用力點點頭。

「好!這樣的話,我有好主意。你跟我來。」

說完源藏領頭往前走。藤助猶疑了一秒鐘,——如果我跟他去,是不是大傻瓜?

可是他終究像著了魔似的,跟著源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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