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2、庫克斯港

一個半小時以後,房車的輪胎已經在覆蓋著大雪的森林小徑上留下深深的胎痕。

自從他們從公路拐進黑莫爾的森林區以後,導航系統就警告他們他們已經離開公路大約一公里。距離北海岸還有二十公里,但是已經可以感受到颶風在過去幾小時里對森林造成的破壞力。樹枝搖晃不已。一尊好幾噸重的雕像被吹歪了。他們的車剛剛才繞過一株被連根拔起的樹,又一陣強風來襲,赫茲斐雙手必須緊握方向盤,車子才不會被吹走。

該死,問題是我們怎麼去湖上?在開車的時候,他其實什麼都不能想。

樹冠在他們頭上搖晃得厲害。如糖霜一般散布在樹枝上的殘雪有時會掉到擋風玻璃上。

赫茲斐透過頭頂上的活動車窗往外看,雪已經停了。雖然時間尚早,天色卻已經暗了下來。

他不禁想到史芬多夫斯基女士,在她被分屍並且放進紙箱里以前,拍了段視頻聲稱她是自殺的。

他們今天早上才解剖她的屍體,那才不過是幾小時以前的事情,但是他已經覺得恍如隔世。

「我們在哪裡?」在他旁邊的英格夫打哈欠問道。他在車上一直在睡覺,過了好久才醒來。

「我也想知道。」

導航系統的屏幕有個旗幟記號,顯示再有幾米他們就抵達目的地。但是,除了松樹和樺樹集中的濃密樹林,赫茲斐什麼也看不見,他們繼續開了一分鐘,導航系統屏幕上的黑白棋盤狀的賽車旗幟開始晃動。

「已經到達目的地。」他喃喃自語。

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或許琳達在黑暗中看錯了數字?」英格夫低聲說。他從儲物箱里拿出備用眼鏡,接著環顧四周。

他們停在一條岔路前。除了一個給登山客的指示牌和不遠處覆蓋著積雪的樹榦以外,看不到其他東西。

「好,英格夫。你待在車子里,我到處看看。」赫茲斐說。他打開遠光燈,照亮前面的區域。

「你確定你要一個人出去?」英格夫問。

「還會發生什麼事?如果馬提諾克要殺我們,他有太多的機會。」

「而且他差點成功了,」英格夫附和著說,「要是你掉到一個挖好的坑洞里呢?」

赫茲斐搖搖頭:「我相信在湖邊是一個意外。至少我希望是這樣。就算不是,那麼你更要待在車裡,這樣你才能在緊急的時候救我。」赫茲斐很嚴肅地看著英格夫,「明白嗎?」

「是的,長官。」英格夫說,並且行了個舉手禮,「只是還有一件事。」

赫茲斐已經準備開車門了。「什麼事?」

「那裡在燒什麼東西嗎?」

赫茲斐往英格夫手指的方向望去……真的!

在氙氣大燈的照亮下,前方是堆得井然有序的樹樁。

「那裡在冒煙。」赫茲斐說,因為逆風的關係,他必須使勁才能打開車門。一陣強風吹向他,吹散他剛從樹榦堆上方看到的那股黑煙。

衝進車裡的寒氣證實了天氣預報零下二度的低溫。赫茲斐從駕駛座跳出來,陷入深至腳踝的積雪裡。他關上車門,蹣跚地走到林間空地。走了幾米,他已經看到煙是從哪裡來的:濃濃的黑煙從被風吹得歪歪斜斜的煙囪里冒出來,煙囪在一輛伐木工人的拖車頂上。他的腳下一根被雪覆蓋的樹枝有折斷的痕迹,赫茲斐停下腳步。他想要馬上繼續走,但是他身後突然亮了一些。「我說過了,你要待在車裡。」他大叫並且轉身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副駕駛座的車門是半開著的,保時捷車內的燈也亮著,而警察局長的兒子不見了。

「英格夫?」

赫茲斐的胃在抽搐。

他看看拖車,又看看保時捷。

雖然有煙從拖車裡冒出來,保時捷車子里的車燈也亮著,這兩部車看起來都像是廢棄的車子。

赫茲斐想跑回車子里,但是他遲疑了一下,放棄了那個念頭。

沒有東西。

他害怕會看見英格夫倒在車旁一動也不動,結果卻什麼也沒看到。

「英格夫。」他再叫一次。沒有任何回應。

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繞過引擎蓋,走到副駕駛座。他不希望看到英格夫遇襲倒地的樣子。

但英格夫沒有留下任何足跡。

赫茲斐走近后座的車門,房車的冷氣發出「咔咔」聲。透過深色車窗,除了后座以外,赫茲斐看不到什麼東西。

他抓住門把,大吼一聲,把後門打開。但是裡頭沒有人,沒有任何對他有威脅的危險。

也沒有英格夫。

車裡空蕩蕩的。

「你在哪裡?」赫茲斐轉身,無助地往森林黑暗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

車燈直接照到森林深處,他總算看到積雪裡深深的腳印。小徑旁的樹叢里有一棵橡樹。

「你在哪裡?」赫茲斐再次呼喊,並且跟著腳印走。

英格夫打算幹什麼?為什麼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森林裡?

他越靠近樹叢,裡頭越陰暗。

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聯邦刑事警察局的法醫也能佩帶武器。

他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聽從直覺。他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英格夫有些不對勁,連警察局長兒子的身份都讓人懷疑。誰會為了保住實習的工作而載他的教授跑遍德國?

為了他的生意點子?胡說八道。

赫茲斐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找英格夫,還是回到車子里。他佇立在橡樹前大約一米處。

然後現在呢?

他往車子那裡看過去,再看了樹叢一下,腳印似乎消失在樹叢里。他低頭一看,就發現了。

該死。

他早該發現的。他追蹤的腳印,在雪中太深了。

比我的深太多了。

好像英格夫扛了什麼沉重的東西。

或者是……

就在樹叢後出現一個人影的瞬間,赫茲斐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或者是有人把英格夫從車裡扛出來。

赫茲斐還來不及認出是誰用浸濕的抹布捂住他的嘴巴,就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又回到湖裡。只不過這一次不是英格夫,而是他自己,湖面冰層破了個洞,而他的頭在水裡,手腳不住地亂踢。

赫茲斐想要伸手夠到破裂的邊緣,卻沒有力氣。雖然沒感覺到寒冷和濕氣,但麻痹和沉重的身體使他一直往下沉,往黑暗深處去,他的肺部因為水壓幾乎要爆裂開來。他知道如果他吸氣的話,他的氣管就會進水。

但他如何抵抗換氣的強烈慾望?他再也無法控制呼吸,不管是不是肺部進水而溺死,對他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張開眼睛,看見洞口就在他的頭上。冰層是那麼近,幾乎用舌頭就可以碰到。

突然間,結冰的水面遠離他,彷彿伸出舌頭碰它是一種污辱似的。他繼續往下沉,壓力越來越大,他全身好像要爆炸了。他完全絕望,最後一次想著漢娜。

赫茲斐大吼一聲,張開嘴巴,想要吸一口空氣,結果把自己給嚇醒了。

謝天謝地……

幸好只是一場噩夢,他鬆了一口氣,氣喘吁吁地喃喃自語。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證明他還活著。

現實比夢裡頭還要暗一點。赫茲斐無法確定他是否睜開眼睛。他感覺到水滴從鼻子流下來,襯衫黏在胸膛上,但這濕氣不是來自湖水,而是嚇出一身的冷汗,從全部的毛細孔跑出來。赫茲斐想要擦拭額頭的汗水,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雙手動彈不得,而這次是因為他的手被反綁了。

我到底發生什麼事?

他困惑地四處張望,但是除了黑暗中的微光以外,看不見其他的東西。

他吞了吞口水,聞到血腥味,頭部和頸部感覺到強烈的刺痛。他眨了眨眼睛,漸漸習慣了微弱的光。兩步外有個紅色的LED燈,散發出微弱而均勻的光線。赫茲斐看了一會兒,攝像機的形狀更清楚了,彷彿被魔鬼的手一直提著,在房裡飄浮著,後來他才看到它架在三角架上,鏡頭正對著他。

我到底在哪裡?

他不禁想到關於極端分子的電影,在影片里,恐怖分子對著攝像機砍下人質的腦袋。他心想自己背後會不會掛著一條寫有阿拉伯文的布幔。

他試著轉身,疼痛使他動起來礙手礙腳的,他看到拱形的錫皮屋頂延伸到木造的空間外面,他是被抓來這裡的。

我在拖車裡。

了解狀況以後,噩夢前的記憶也回來了:從木頭後面的煙囪冒出來的黑煙、消失的英格夫、捂住他的嘴的抹布。

他想要按按自己抽痛的太陽穴,但是他的手又被扯回來。

困住他的椅子有金屬扶手,但沒有椅背,椅腳用螺絲固定在木頭地板上。赫茲斐的雙手被粗繩纏繞了好幾圈。

儘管他知道會擦傷動脈上的皮膚,但至少還是得試著掙脫。他就要開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