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赫格蘭島

琳達心跳停止。

這並不是人們在形容恐懼時的比喻,而是真實情況。心臟瓣膜失去作用,血流阻塞,這是琳達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幽閉恐懼症發作。

在平常,她既不畏高也不怕洞穴。她喜歡一般人望而卻步的極限運動:跳傘、洞穴潛水和高空彈跳。困在電梯里的想像,從來不是她的困擾。然而自從停屍間里的電話第一次響起,她就感覺好像藏在一個垃圾坑裡,而且垃圾坑四周的牆壁慢慢地、不停地擠過來。裡面的壓力越來越大,好像電話響得越久,她心臟上的血壓表袖套就勒得越緊。

第一聲電話鈴響的時候,她就有爬出藏身處的衝動。但是冷凍櫃的門才開了一個小縫,她最害怕的東西便紛至沓來:臭味、聲響和恐懼。

她確定闖入者還在,所幸電話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沒聽見她。她嚇得呆若木雞,偷聽停屍間里的動靜,她無法欺騙自己:也許這一切都是夢。也許我沒有發現什麼屍體,更別說解剖它。我不是躺在冷凍櫃里,而是躺在我的床上。

她多麼希望是這樣,但是為什麼在她手裡的刀感覺那麼真實?

她用大拇指壓著刀子,直到覺得刺痛才住手。

這不是夢。他媽的。

她把大拇指放到嘴裡,吸吮著手指。她嘗到鮮血,不禁想起她母親。以前她害怕黑暗的時候,母親總是會安慰她。

「噓,沒有人在你床下,親愛的。」

「不,不是在床下,而是在……」

……而是在停屍間里,毫無疑問:她聽到腳步聲,不是風扇的聲音;在停屍間里閃爍的是手電筒的光,這不是幻想。她藏在冷凍櫃里,這不是白日夢。

某個人,一個真實的人,走到電話旁,接了電話然後……咳嗽!

她聽見喘息聲夾雜著笑聲,彷彿那個男人要捉弄打電話的人。他默不作聲掛掉電話,她聽見拖著腳行走的聲音。那腳步聲越來越接近她。

上帝,救救我。琳達想要大叫,卻只能在腦海里吶喊。然後,她犯了一個錯誤:她把沾滿汗水的刀柄在褲子上擦一擦,以防刀子滑落。

不幸的是,刀子從她麻痹的手指間滑落,鏗然一聲,就消失在支架間。

她沒有時間責備自己並且揣測那個陌生人是否聽到聲音。因為幾分鐘以後,她藏身處的門冷不防地打開了。

「是你?」

琳達爬出冷凍櫃後,再次確認自己不是在幻想。她完全摸不著頭緒,就連屍臭味也暫時拋在腦後。

「艾德?」

手電筒的燈光不再直接照在她的臉上,而是照向天花板,也因此,整個停屍間都籠罩在鬼屋般的昏暗燈光之下。

琳達和他只有一步的距離,她必須把手捂在嘴前,才不會驚聲尖叫。艾德的樣子太可怕了。

和不鏽鋼解剖台上的屍體一樣,他看上去活像是恐怖蠟像館裡走出來里的蠟像。他稀疏的頭髮橫七豎八的,臉和手跟他的工作褲一樣沾滿鮮血。脖子上的解剖刀隨著他的呼吸上下移動。

「為……什麼……你感覺……不到呢……」她結結巴巴的,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這怎麼可能?

艾德聳聳肩,望著她的眼神與其說是驚駭的樣子,不如說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脖子上的傷口使他只能發出難以理解的聲音。

兩件事是確定的:琳達錯了,艾德沒有死,只是昏過去而已;他再次醒來以後,就一直處於驚嚇的狀態。

她不禁想起一則伊拉克的報道,是關於自殺式襲擊的受害者的報道。一個菜販在爆炸後找尋他的兒子。當他要把死去的兒子從攤位的殘骸里拉出時,才發現自己的左手臂到肩膀都被撕裂了。

艾德一定也是受到類似的精神創傷,否則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這麼鎮靜地站在她面前,而且對自己的狀況絲毫都不感到驚訝。

他揚起眉頭,嘶啞地說出聽起來像「發生了什麼事」的字眼。

琳達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怎麼會有種事?他居然沒感覺到刀子插在脖子里。

顯然他的身體產生了大量的腦內啡,舒緩他的疼痛,也使他失去部分的記憶。

「我……好……冷。」他抓著脖子喃喃地說。

是的。你染上了什麼東西。但是不是病毒,而是刀片!

「不,不要!」艾德想要轉頭,琳達大叫。或許他是想要放鬆緊繃的頸部肌肉。他對她投以疑惑的眼光,彷彿身上插著解剖刀的是她而不是他。

「動作不要太大。」她對他大叫。

琳達不確定,如果她跟艾德解釋的話,情況會不會急轉直下。一個錯誤的轉身,一個錯誤的腳步,都可能導致他永久癱瘓,或是更悲慘的情況。艾德額頭上沁著汗水,雙手輕微顫抖。但是驚嚇遲早會平息,疼痛感會回來,伴隨著疼痛的就是意識的恢複。琳達不敢想像當艾德發現脖子上的刀子會有什麼反應。

「我們被人攻擊。」她慢慢解釋真相。

「被誰?」艾德勉強蹦出幾個字。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楚。

「我想是殺了這些人的兇手。」她指著解剖台的方向說。

「你……躲起來了?」

「是的。我剛才躲了起來。」

躲過一劫。

為了讓琳達不覺得刺眼,艾德將照在門上的光轉到地上的床墊,接著照到地板上。他發現自己右邊靴子的鞋帶鬆了,於是想要彎下腰。

「不,不要。」

「為什麼?」艾德問。

「兇手把你打成重傷。」

琳達決定找借口:「我怕你的顱骨已經破裂。你必須慢慢來,動作不能太快,絕對不要彎腰,也不要碰脖子或頭,聽見沒?」

「脖子?」艾德想知道為什麼,但為時已晚。琳達還來不及阻止,他已經伸手去摸他的脖子,並且碰到刀柄。

「這他媽的是什麼東西……」在他開始大叫以前,這是他最後說的異常清楚的幾個字。先是像一個被踩到睾丸的男子一樣,張開嘴卻沒有聲音,接著疼痛感才使他殺豬般地吼叫。儘管琳達警告過他,他還是搖搖晃晃地走到門邊的洗手台,將手電筒的光照在鏡子上。

「小心。」琳達白費力氣地告誡說。

艾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意識到剛剛他的手指碰到什麼東西。他的嘴唇張成一個很驚訝的O字型。他不停地眨眼,彷彿有東西跑進眼裡,接著手電筒從手中掉落。手電筒「哐」的一聲撞到瓷磚地板,艾德疲憊的身體也跟著頹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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