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6、赫格蘭島

「不知道。」琳達在話筒中大吼,她又摸了一次管理員的脈搏。她跪在他身旁,他背靠著牆,一隻腿伸直到拉門前面。

「電燈剛剛熄滅,艾德離開,燈再次亮起的時候,他就站在我前面。一把刀子插在脖子上。」

事實上她是先看見淺藍色的橡皮手套。看來艾德是遭人從後面襲擊,最後幾秒才轉身面向攻擊他的人。刀子斜插在脖子上,從頸部側邊大約兩厘米的地方插入,沒有看到穿出的地方。

但是艾德還可以走路。

赫茲斐的聲音非常疲憊,幾乎是漠不關心的樣子,琳達心想,他是不是喝多了。他似乎很吃力地傾聽,琳達焦急地說:「才走兩步,他就倒在我懷裡。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該死,保羅,你剛才教我如何剖開屍體,卻沒教我怎麼急救。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你必須去找人幫忙。」她聽見他說。

「我能找誰?島上沒有醫生了,至少沒有我認識的醫生。而且我真的他媽的超級害怕兇手會回來。」

她一定是想到丹尼,想到那條濕浴巾,想到洗衣機里的死貓,想到丹尼趁她熟睡時偷拍的視頻。她心想,過去和現在這一切詭異的事件,到底有什麼關聯。她越是思索,拿著手機的手就抖得越厲害。

「你可以把自己關在下面嗎?」赫茲斐問。

「我現在就是了。艾德的鑰匙插在門裡面。如果那個瘋子沒有從冷氣孔爬進來,我們就安全了。但我不知道艾德還能撐多久。」

「他有沒有呼吸?」

「不知道。他一動也不動。」

「脈搏呢?」

她用食指和無名指按壓艾德的頸動脈,但不確定是否真的感覺到什麼。

「就算有,也是很弱。」

「有沒有流血?」

「少少的。」

「什麼叫少少的?」赫茲斐聽起來氣喘吁吁,好像他的脖子上也插了一把刀。

「他的工作服有濺到血,但不是從他身體內噴出來的。」

「那我們或許還算幸運……」

「幸運?」

「……大動脈沒有受傷,如果他還能走,脊椎應該也是完好的。」

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我不知道,他真的被整得很慘。」

琳達感覺到汗珠從她的髮際滴下,她再次想起丹尼以及他用來教訓她的強酸所留下的傷疤。

該死,克萊門斯。你說你要好好處理他的。現在呢?

琳達用手掌抹去額頭的汗,壓低聲音說:「我要把刀拔出來嗎?」

「絕對不要。也不要移動他!拿一條棉被為他蓋上,然後……」從電話里的聲音判斷,赫茲斐應該是不知道在哪裡打開一扇嘎嘎響的木門走到外面。他剩下的話語被呼嘯的風聲完全蓋過去了。

「然後什麼?」她問道,站起來思考怎麼能夠不離開醫院而又找得到棉被。

「給我五分鐘。」赫茲斐的聲音聽起來很痛苦,不像是喝醉的樣子。電話於他像是無比的重擔,好像會把他整個人壓倒。背後呼嘯的風聲也漸漸變大。

「你明白嗎?」琳達問道,卻沒有得到回應。

「他媽的。我在跟你說話!」她大吼,雖然她知道教授只是把電話拿開而已。她覺得狂吼有助於抵抗油然而生的恐慌,所以她並沒有停止對著話筒大喊髒話,一直喊到聲音沙啞。

「我現在應該怎麼辦,你這個混賬?」

醫院裡一定有足夠的棉被和枕頭。只是在這個地下停屍間里沒有。

她的視線飄向水槽上方牆壁上的圖案,「緊急狀況請保持冷靜。」牌子上的標語這樣寫道。琳達歇斯底里地大笑。

這一定是從來沒有碰到過真正的緊急狀況的白痴寫的。

保持冷靜,根本是狗屎。

如果你被人跟蹤,如果你必須跟一具漂浮在水裡而且被開腸剖肚的屍體,一個被處以樁刑的女法官,以及一個奄奄一息的管理員,待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裡,躲避一個精神變態,你還能保持冷靜嗎?

她往解剖台看過去,突然覺得疲憊極了。幾個小時來的心理折磨幾乎將她逼至崩潰。琳達忍住哈欠,想到了之前用來搬運女法官屍體的擔架床。

那張床墊,對。

她走到床墊那裡,匆忙地把上面的床單抽走。雖然聞起來有霉味,但還不至於太臟,暫時可以湊合用。

「我沒有更暖和的東西了。」她將床單折幾折,攤開蓋在艾德身上,在艾德身旁低語。接著她把乳白色的床墊從架子上吃力地移到門邊。雖然赫茲斐說不能移動艾德,但是也不能一直讓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如果他還感覺到冷的話,琳達心想,那麼從現在開始,一切只會雪上加霜。

艾德第一次睜開眼,張開嘴喘著氣。琳達重新燃起希望,但是突然間生命的氣息再次消失。而這一次,好像是永遠消失了。

空氣如同泄了氣的輪胎一般,從管理員的肺里全部跑出來。艾德說了最後一句話:「救我」,然後就翻了白眼頹然倒下。

「不,不要。你不能死。」琳達想要大喊,卻只能喑啞地咳了幾聲,而這也許是她運氣好。

如果她因為絕望而大喊,除了泄露行跡,可能也會忽略了讓她警醒的聲音:有人站在停屍間門前,把鑰匙插進門鎖里。

噢,不會吧。門鎖在轉動。

她的父母在市郊擁有一棟私人豪宅,他們教她隨時要從房子裡面將鑰匙插在門孔上。

「這樣能預防入侵者。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悄悄打了第二把鑰匙。」在睡前例行檢查大門時,她母親不厭其煩地告訴她。事實上,在她父母那裡,只要門鎖是鎖上的,根本不可能有人闖入。但是那套有效的預防措施,在醫院裡並不管用。對琳達來說,只有一種解釋:拉門一定有「兩面鎖」,所以不管有沒有人從裡面上鎖都沒有用。

在外面的那個人是誰?他顯然也有停屍間的鑰匙,而且知道怎麼使用它。

門鎖在轉動,該死。

門鎖以順時針方向轉動,幾分鐘前,琳達才用艾德腰間的鑰匙上了兩道鎖。

我現在該怎麼辦?

她全身癱瘓地盯著那個慢慢轉動的門鎖。她恨不得大叫,頂住門的把手。可是她也不想引人注意或是白費力氣。

要搏鬥嗎?

她看著地上的解剖刀。艾德倒在她懷裡時掉到地上的手術刀。刀子就在管理員大腿旁幾厘米,他現在似乎失去了生命跡象。

只剩下我一個人!琳達霎時意識到她的恐懼。一個人在停屍間里。

她的眼前出現了一幅漫畫的畫面,她看見了人物頭上的對話框,是天使和惡魔之間的爭辯。

「我不能一個人跟兇手搏鬥!」

「誰跟你說站在門前的是兇手?」

「不然還會是誰?」

「不知道。或許是某個想要來救你的人。」

「是啊,就像他救了艾德、艾瑞克和女法官。」

眼前的門鎖繼續轉動著,琳達結束內心的掙扎。要闖進來的人,動作都會特別慢,因為他要避免發出聲音,儘可能地偷偷闖入。

再轉個三十六度,乳白色發亮的鐵門就會被拉開。

「被一個來救援的人拉開。」

「一個要來殺我的人!」

她知道她只剩幾秒鐘,在這幾秒內她必須有所行動,而她的決定也是關鍵。

等待?搏鬥?還是……?

琳達決定既不等待也不搏鬥,而是跑到解剖台對面的冷凍櫃旁。跑了一半,她又折回來,從地上撿起刀子,再次跑到貯藏屍體的冷凍櫃旁。

柜子只有兩層。這個小島上的醫院大概不認為同時間會有那麼多死人。

這樣他們就錯了……

琳達打開一層冷凍櫃,儘可能輕聲地拉出架子。在她身後,她聽見「咔嗒」聲,停屍間的門鎖被打開了。就在這一秒鐘,電燈再次熄滅。

快點,快點。

琳達不加思索地咬著有刀柄的刀子,以吊單杠的方式爬到冷凍櫃的上層,雙腳先進去,然後整個人躲到冷凍櫃里。她躺在裡頭,手心緊緊抵住冷凍櫃的金屬外壁,就像滑雪橇的人一樣,連同雪橇一起滑到黑暗的洞里。

同停屍間里的其他器材一樣,停屍的冷凍櫃也是完全沒有使用過的全新狀態。

琳達試探性地推了一下她剛才關起來的門。發現可以從裡面打開,她這才放心。此外,冷凍櫃似乎沒有和緊急發電機相連,這也讓她放心許多。裡面非常狹窄,但是至少不冷。

「我也要從裡頭把鑰匙插在鎖孔里嗎,媽媽?」冷凍櫃門關上時,她心裡在想。她必須忍住,不要在黑暗裡歇斯底里地大笑。

這時她才發現牙齒還咬著刀柄。她把刀子拿下來,放在胸膛上,緊緊握住刀柄。

他來了!

琳達聽到很長的拖曳聲,然後是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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