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沙倫廷

赫茲斐確信有人在監視他們。光是保時捷停在人行道上,就已經引起附近居民的騷動;當他們這對不協調的組合從積雪深至腳踝的路上走過庭院時,吸睛指數更是直線上升。赫茲斐的靴子、黑色牛仔褲和顏色相配的夾克,看起來還比較正常一些;而英格夫就顯得很突兀了。他才走了幾米,就掉了一隻手工皮鞋,他低頭從雪中撿起鞋子,卻摔倒在地,因而弄髒了羊毛大衣。

「真是倒霉到家了!」他咒罵道,顯然脾氣按捺不住了。在拍掉大衣和上衣上的雪泥之前,他還從容地整理一下頭髮。

「我在這裡待著。」英格夫穿著濕掉的鞋襪往回走,從後面對赫茲斐吼叫,「這座莊園沒有人。」

教授繼續往前走,站在大門階梯前。走近房子時,他注意到二樓的窗戶開了一個小縫,窗帘被風吹動著。

赫茲斐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遮雨棚下一隻防雨的綠色塑料箱。箱子以前可能是用來放置花園座椅的坐墊的,現在則被扔在院子前面的椴樹下任其腐爛,暫時充當一雙嶄新的咖啡色工業橡皮靴子的棧板。赫茲斐拿起鞋子。四十四號。他有點納悶,馬提諾克比他矮了十厘米,他真的跟他穿一樣大小的鞋子嗎?他沉吟著打開箱蓋,裡頭沒看到坐墊,只有一隻灰色的紙箱。

「史芬多夫斯基快速搬家。」(德語「速度」和「史芬多夫斯基」音似。)英格夫念出紙箱蓋子上的搬家公司廣告語。他以衛生紙擦拭眼鏡上的雨滴,眯著眼抬頭看了赫茲斐一眼。

和那雙靴子一樣,紙箱想必也在寒冷的天氣中放了很久。紙板已經老舊潮濕,接縫處有撕裂的痕迹。

「我的好夥伴,」英格夫滿意地吹起口哨,用鏡框指著被打開的箱子說,「我們這一趟大有斬獲。」

紙箱的最上層裝著現金:好幾疊厚厚的紙鈔,用印花繩子捆綁著。赫茲斐拿出其中一疊,像翻書一樣,讓紙鈔在手指間翻動。

「這裡至少有十萬歐元。」英格夫估計說。

「十五萬七千五百六十歐元。」赫茲斐無奈地說。

該死,史芬。

「你現在是在學《雨人》嗎?你怎麼會看一眼就知道精確的數目?」英格夫看看錢,又看看赫茲斐。

「十五萬七千五百六十歐元。這個數字是當時史芬說的,如果我願意報告造假的話,他會給我的金額。」

他約略地跟英格夫解釋他和同事間以前的過節。

「然後你拒絕了?」

赫茲斐點點頭,把那一捆錢放回去。「是的,這就是他繼承的遺產數目。不過,就像我們所看到的,在他女兒死後,這筆錢已經失去意義了。」

赫茲斐把錢拿出來擱到一旁,赫然發現下面有把用毛毯包住的斧頭。

「喂,小心啊!」當赫茲斐拿出那隻嶄新的短柄工具時,英格夫提醒他。

「這是法醫的標準工具嗎?」

赫茲斐搖搖頭:「不。這是給搶劫犯用的。」

他指著門上的鎖,給英格夫看斧頭木柄上的一行字:

你會用得上這玩意兒的,保羅。

字是馬提諾克用油性筆寫上去的。

「看來我是被鎖定了。」

赫茲斐走近大門,仔細打量著門鎖,最後敲打鎖鏈上生鏽的地方。他必須緊咬雙唇,才不會因瘀傷的手指而痛得大叫。

門已經沒有門把,但還可以拉得開。

「你就待在這裡吧!」赫茲斐的語氣不容任何反駁。但是英格夫不為所動,他把一隻手捂在耳朵後面問道:「你聽到了嗎?」

該死,是的。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有個東西在房子里奔跑,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當他們踏進屋裡時,那聲音更加清晰。然而這還不是唯一奇怪的地方。

赫茲斐在門口就注意到屋子裡面異常地熱,不是一般暖氣的熱度;而且屋裡很潮濕,幾乎快和溫室里的濕度一樣了。

「這實在讓人受不了!」英格夫在他後面氣喘吁吁地說。

赫茲斐轉身,看見他的同行者解開襯衫的扣子。赫茲斐也開始流汗。他摸索著更衣室旁的電燈開關,然而,所有天花板的燈都沒有燈泡。

「史芬!」他喊道,並不期望得到響應。如果他的前同事藏在某個地方,在這種噪音下也不可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除非他就藏在我身後。

由於莫名的恐懼,赫茲斐轉過身,卻只看到朝他走來的英格夫。

「小心點,拜託。你拿著武器呢。」英格夫看見他還抱著斧頭時說。

赫茲斐只是點點頭,然後察看周圍。

莊園的外觀宛如一座小城堡。寬大的擋風門後就是一間兩層樓高的大廳,裡頭有弧形的階梯通往樓上的房間。兩道樓梯左右兩旁都有寬闊的通道。房地產廣告一定會誇耀它有多麼富麗堂皇,但事實上看起來陰森恐怖,更重要的是,裡頭沒有任何傢具和掛畫,牆壁上只有發黃而沾滿污點的壁紙。

「我就說嘛,這裡沒有人住。」英格夫堅持地說。

「那麼噪音又是怎麼回事?」赫茲斐指著左邊說,「你在這裡等著,明白嗎?」

英格夫點點頭,戴上眼鏡,鏡片立刻又蒙上一層霧。

聲音好像是從赫茲斐左邊的通道傳來的,所以赫茲斐從這裡左轉。狹窄昏暗的通道讓人想起飯店走廊,兩旁每隔一定的距離就有個小房間。所有房間都鎖著,直到一扇門前。赫茲斐越靠近,聲音就越大。

而且越熱。

赫茲斐走進房門敞開的小房間,在裡頭找到聲音的來源:地上的暖風扇,上頭有一根直徑大約一顆手球的鋼管。就算它不是轉動了幾天,一定也有好幾個小時了。管子相當熾熱,聞起來像是燒焦的塑料。送風機的風力很強,足夠為小空間供暖。相對於通往餐廳的狹窄走廊而言,這台送風機可以說是特大號的。

赫茲斐抓起牆壁上的電線,拔掉插頭。溫度驟然下降,然而噪音還在,只是現在聽起來距離比較遠。

「一定還有其他的暖風扇。」聲音從他背後傳來。他嚇了一跳,生氣地轉身回頭說:「我說過了,你應該在前面等我的。」

「我有啊,可是我發現這個。」英格夫以「我知道錯了」的語氣響應,並且遞給他一隻薄薄的檔案夾。

赫茲斐將斧頭放到地上,打開厚紙板。在走廊昏暗的燈光下,英格夫用手機屏幕提供光源,赫茲斐匆匆翻閱他熟悉的驗屍報告。

●處女膜受損並有內出血,死者當時是處女。

●頸部斷裂。

●全身皮膚都有被舔過的痕迹,尤其是受傷的部分。

「你從哪裡找到這個?」赫茲斐在個人資料欄中尋找被害人的名字和年齡。但這兩欄都是空著的。

報告的最後一頁有張粘得不是很牢的拍立得照片:一個年輕女子躺在解剖台上。馬提諾克彎下腰,以一個Y字型切口剖開她的胸膛。

不。這不可能。

照片里的女子的臉部被解剖開來,然而從大小和形狀來看…………該來的還是來了。

想到女兒時,檔案夾從赫茲斐的手中滑落。

「我在紙箱的最下面發現的。」英格夫把檔案夾撿起來。

「這一切讓你想到什麼嗎?報告?錢?還有暖風扇?」

「我很害怕。」赫茲斐低聲回答說。你在你的臉書塗鴉牆上寫的座右銘是什麼,史芬?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馬提諾克很清楚他在做什麼。」赫茲斐指著那台送風機說,「這是他為我們設計的聲音線索。」

「他要指引我們去哪裡呢?」

「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赫茲斐深深吸了一口氣。燒焦的塑料味道漸漸淡去,可是臭味還附著在他的體毛上面。

「你也聞到了嗎?」他望著走廊盡頭的一扇鑲著木框的門。不等英格夫回答,他就往門的方向衝去。拉開門,後面是另一座暖風扇,機器已經因負荷太大而過熱,電力供應系統因此一度中斷。停了一會兒,赫茲斐才習慣突如其來的安靜和昏暗,也才看清屋內的輪廓。

餐廳是一個有著鑲嵌木板牆壁的大廳,搭配挑高的灰泥天花板。大廳和後院以一層凸面窗相隔。同其他的房間一樣,餐廳牆壁也沒有任何裝飾。然而,從木頭上遺留的黑色痕迹可以得知,牆上曾經掛著一幅和壁毯大小差不多的圖畫,就在餐桌的正對面。桌子是大廳里唯一醒目的傢具。這個用褐色紅心檜木板鑲嵌牆壁的大廳沒有任何死角,非常適合用來舉辦婚宴。不過從吊燈的狀態來判斷,在老莊園裡舉辦婚宴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天花板上的六根螺絲,有兩根因滿是蜘蛛網而搖搖晃晃。然而長桌和燈架,都不是這座大廳里真正引人注目的東西。

「天哪,這是什麼?」英格夫手指向桌子中間,捂住口鼻叫道。

赫茲斐往前一步,全身開始發抖。

我好害怕說出口。

在長桌的正中央,在老吊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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