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柏林

「把死者的腳朝向器具桌。水槽上面有一塊托盤。就在手持花灑的旁邊。看見了嗎?你可以用它讓水流到水槽里,將水槽裝滿。然後拿掉裝屍體的袋子。」

在英格夫將車子停在中央車站前,赫茲斐就已經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一路上他小心避免提及姓名或其他信息,這樣一來,實習生就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他顯然成功了。從英格夫道別時的表情看,這個失敗的實習生被瘋狂教授逗得很開心,因為他居然透過電話遙控同事幫忙解剖,這應當是他的例行工作。

赫茲斐只是用手指敲敲額頭示意。他沒有時間禮貌地向英格夫道別。他已經花了太多時間去家裡拿那個裝有解剖工具和現場勘查工具的皮箱。此外,遇到下雪或下雨,或是像現在兩者兼具時,柏林的交通總是擁堵不堪。搭地鐵雖然沒有英格夫的車舒服,但是會比較快。英格夫先載他回公寓,然後再到車站。

「戴上手套,最好是有防滑顆粒的厚手套。找一條橡膠圍裙。艾德知道那些東西放在哪裡。他應該先給你兩把器官刀。不過,不是解剖刀。如果不先練習一下,解剖刀會太快切斷。你也可能會受傷。你還需要鑷子和剪刀,用來剪開死者的衣服。屍體必須是完全赤裸的。」

人群從赫茲斐身旁湧入車站大廳。

「等等,等等,教授,你確定你的神志還清醒嗎?」

赫茲斐相信琳達的謾罵帶著手勢。他避開一個帶著兩個小孩往反方向快步行走的女人。大廳的玻璃旋轉門完全被堵住,赫茲斐只得提著現場勘查箱,背靠著鋼筋混凝柱。雖然風很大,但是在那裡他至少可以不受干擾地講話。

「老實說,琳達,我想我可能已經神志不清了。」他猶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否真的能讓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相信他,畢竟他先前在跟綁匪說話時就搞砸了。但是對方警告不能有警方介入,所以赫茲斐決定冒險一試。

「今天早上我在一具被肢解的屍體頭部發現了一條線索,是我女兒漢娜的求救電話。我打給她時,聽到的是語音留言。」赫茲斐簡單交代了整個事件脈絡以後,說,「她讓我不要跟任何人說。但是現在我告訴了你,所以我已經危及漢娜的人身安全了。」

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人。

「但我沒有其他的選擇。」

赫茲斐看見一個眾人沒注意到的緊急出口,他匆匆穿越那個出口到大廳。他在火車時刻表前尋找適合的班次,他猜測是因為技術性的故障才會誤點。接著他看到憤怒的人群擠在櫃檯前比手畫腳地詢問。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的理解正確嗎?」他聽見琳達問道,「你的女兒被綁架了,現在我得解剖這個男人,因為根據你的猜測,在他身體里有進一步的線索?」

「是的。」

赫茲斐被困在不是帶著怒氣就是聽天由命的旅客中間。所有交通都停擺了。

「聽著,琳達。」赫茲斐壓低聲音說。此時兩個旅客和他擦身而過,隨身的手提行李差一點脫手。「我知道,我的要求是很過分,但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漢娜有哮喘病,如果她沒有噴霧劑的話,那她就只剩下幾小時的生命了。」

而且我擔心最危險的事情還沒有到來。

「而且這不只是關係到我女兒而已。」

「而是?」

「這已經是第二具屍體了。我們認為這是連環兇殺案。如果殺人犯還在島上,而且連環兇殺還沒有結束呢?」他能感覺到電話另一頭的年輕小姐在腦中閃過的想法。雖然沒見過她,但他認為琳達應該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他喜歡聽從感性甚於理智的人。從她已經為他做的事情來看,琳達應該是個熱心善良的女孩。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

「拜託,幫幫忙。」

「艾德認為那個男人是自殺的。」琳達疲倦地回答說。

「他搞錯了。漢娜說我會從一個叫艾瑞克的人那裡得到進一步的線索。然後,他死在海邊,袋子里有手機,手機的號碼則是我在殘缺不全的女屍頭顱里發現的。我還要講更多嗎?」

又一次停頓,這一次更長。琳達深深嘆一口氣:「我吃素好幾年了,我已經記不得我最後一次切牛排是什麼時候,然後我現在居然要……」

「不用擔心。我會一步步引導你。可以嗎?哈啰,琳達?」

他看著他的手機。

該死。

屏幕是暗的。電池又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沒電了。為什麼當初他會說服自己買這隻智能型手機?這種手機哪裡「智慧」了?電池只能維持幾個小時,大部分電力都耗在那些完全用不到的功能上了。

臉書、Skype、電子郵件……去他媽的!

赫茲斐換一隻手提勘查箱,快速穿過緊急出口,再次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氣里。旋轉門最後失去了動力,一動也不動。火車站前也是一團混亂。抵達車站的車輛擋住了大多數即將出發的旅客。一輛違規臨停的車子使得交通更加混亂,因為它就停在計程車的臨時停車區,其他車子不停地對它按喇叭。那輛車正是英格夫的黑色房車。

赫茲斐以手遮住眉頭抵擋大雨,向四周張望,還沒看見人,就聽見英格夫大叫。

「怎樣了,教授?」

英格夫·阿朋舉起拿著烤香腸的右手,從分隔主建築和前面廣場的狹窄通道跑過來。他懊惱地板著臉,更顯露出他的自負。

「你還在這裡啊?」

赫茲斐雙方一攤說:「沒有火車。高架鐵路結冰了,交通一團亂。所有往北的火車幾乎都停駛了。」

他的眼角瞄到一個男人氣沖沖地跳下計程車。

「喂,白痴,這是你的破車嗎?」

「破車?」英格夫憤怒地轉身說,「這可是保時捷卡宴渦輪S。」

「我馬上就把你的渦輪S砸爛!小子,你擋到我了!」

那男人比英格夫矮兩個頭,但至少比他重上兩倍,他揮舞著拳頭大聲嚷嚷。

英格夫不為所動地咬了一口香腸,轉身瞅著赫茲斐說:「這不關我的事。但從你講電話時我所聽到的……」他吞下了那口香腸,「你不是真的生病了吧?」

「喂,死玻璃,你是聾了嗎?」因為離得很近,那位司機的聲音聽起來火氣更大,口水從嘴巴流出來,掛在他下唇的鬍子上。

「渾蛋!快滾!」英格夫沒有轉身,盛氣凌人地揮揮手,就像國王要他的臣子住嘴一樣。赫茲斐感覺計程車司機隨時會揍人。

「那在赫格蘭島的事情,就是你必須到那裡做的事情,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攸關生死。」

英格夫緩緩點頭,然後回頭看了那個已經向他出手的計程車司機一眼:「我們待一會兒就走。」

「你這傢伙,什麼叫待一會兒?如果你沒有馬上消失,我待一會兒就把你的眼鏡從頭上給敲下來。」

英格夫不為所動地微笑著,將手伸進大衣,拿出一把錢。「這樣能稍微安撫一下你的急躁嗎?」

那位司機住口了,先看看赫茲斐,再看看英格夫。最後他微笑地拿走英格夫亮在他鼻子前面的錢。

「再給我五十歐元吧。我替你再買一根香腸。」

「不用了,但感謝你的提議。」英格夫向赫茲斐點點頭,並指著車站的入口,「我覺得我們應該去買些食物和被子。如果我們在高速公路上塞得動彈不得,這樣的天氣很容易讓人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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