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天空幽暗凝重,高深莫測;月亮躲在雲層後面,點點繁星若隱若現,淡淡的星光像一層薄霧飄蕩在空中。北關橋下的河水「嘩嘩嘩」沖刷著岸邊卵石,幾點漁火在河面印著倒影,粼粼波光中呈現出一片迷離凄幻的景象。
方晟和鄭陽肩並肩站在窗口,沉默,長時間的沉默。
金小咪,占姆士的情人,辛德諾集團派到郭川聯繫販毒業務的代表,這樣一個印象中狡詐、貪婪、詭計多端的壞女人,怎麼也無法與活潑可親還有幾分張狂的鄰家女孩聯繫在一起。
別說鄭陽不敢也不能接受,即便是方晟親眼所見也難以置信。
「你看清楚了嗎,確實是她?」鄭陽沙啞著嗓子艱難地說。
「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那種滿不在乎的笑,笑起來嘴角上揚的弧線,千真萬確就是嬈嬈,當時她一口叫出我的小名,說得那麼自然,那麼熟悉……」方晟嗓間哽咽一下,「跟小時候一模一樣。」
鄭陽痛苦地抱住頭:「我……我不……相信……姐姐不是那種人,不是的……」
方晟用力摟摟他,緩緩道:「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天晚上嬈嬈一定遭遇到什麼變故,因為那件事導致她遠走他鄉然後跑到美國……」
「可她為什麼做占姆士的情人?難道不知道那傢伙是壞到骨髓里、爛得不能再爛的大毒梟?」鄭陽怒吼道。
「愛之深,恨之切,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方晟道,「但你設身處地想一想,一個弱女子漂洋過海來到美國,語言不通,人地生疏,她靠什麼生存?」
「就算事先不知道他的身份,她曉得真相後又怎麼可以接下這樁破事,顛顛地跑到郭川賣毒品?她從小就貪玩,就喜歡做出格的事,可販毒是隨便玩玩的嗎?這是死罪呀!抓到是要殺頭的!」鄭陽說著眼淚都迸了出來。
「這是我正在考慮的問題,嬈嬈為什麼回來?回來想幹什麼?」方晟沉思道,「滕自蛟說錄音帶出自金小咪之手,當時我們半信半疑,現在看來是真的了,我甚至懷疑嬈嬈故意把竊聽器留給滕自蛟,這樣能拖他一起下水……」
鄭陽精神一振:「對,實際上有兩個竊聽器,一個給了滕自蛟,另一個還在嬈嬈手中,她把竊聽內容翻錄後寄給安圖生,從而使青藤會遭到滅頂之災……這麼說嬈嬈是回來報仇的!」
「滕自蛟被捕、蒲桑炯在逃,青藤會煙飛灰滅,若論報仇到這一步也差不多了,她可以大大方方站出來表明身份,與你相認,哪怕聯合紀大嘴出面指證黃永泉也沒問題,可她為什麼不這麼做,反而跟蒲桑炯一起逃跑?如果是被挾持,昨夜蒲桑炯不在身邊,喬也不知去向,只剩下我和她,為什麼不把事情說清楚?」
「是啊,她為什麼不說……」鄭陽喃喃道。
格蕾絲悄然從平房裡出來,坐到方晟旁邊。
「他不肯說?」方晟問。
「就咬定一句話,那天晚上他昏過去了,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鄭嬈嬈的失蹤與他無關。」
鄭陽怒道:「我恨不得拿刀剖開他的腦袋,看裡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這些秘密每一件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說出來就會掉腦袋,滕自蛟是老江湖,曉得其中的利害。」方晟道。
格蕾絲突然開口道:「方,儘管有些不合時宜,我還是要指出一個問題。」
「什麼?」
「你不該放走金小咪,不管她真實身份是誰,作為案件的重要嫌疑人她都必須接受調查。」
「當時我很驚訝。」
「這個回答不符合職業素養,我們都接受過最嚴格的心理培訓,懂得任務至上原則。」
「我的潛意識裡她已經死了,如果某天你突然遇到一個原以為早就去世的人,能不產生哪怕一秒鐘猶豫?」
「不會,除非我想找一個借口。」
方晟對她怒目而視,她臉色平靜地看著月亮,眼睛一眨不眨。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喜歡鄭嬈嬈,」格蕾絲突然說,「她是否是你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
方晟臉上有些發燒,狼狽道:「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但你不能把私人情感摻雜到任務當中,這是我對你的告誡。」
鄭陽打岔道:「好了,暫時停止爭論,還是考慮下一步該做什麼。」
格蕾絲淡淡地說:「沒有下一步,現在我的任務就是看好滕自蛟,直到中方答應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引渡要求。」
「如果談判失敗,我申請第一個接管。」鄭陽道。
「可以,拿金小咪來換。」她說。
鄭陽被噎住,氣得直翻白眼。
方晟突然一指前方,沉聲道:「你們看。」
鄭陽和格蕾絲均將目光投向河面和對岸,很快便發現了問題。
往日人來人往的對岸大路上空無一人,垂柳下木結構觀光小道沒有情侶依偎的身影,每晚七點鐘準時開鑼的老年秧歌大戲也沒了動靜,河道兩邊停泊的船隻悄悄起錨,遠處依稀可見快艇來回穿梭。
「我們被包圍了。」格蕾絲靜靜地說。
「七組已就位,靜候指示!」
「五組已就位,靜候指示!」
「十四組已就位,靜候指示!」
……
對講機里一個個小組順利進入預定地點後及時向指揮車報告,車內郁局露出滿意的神情,安圖生則在一邊給格森詳細講解「記號行動」的安排:看到紅色信號彈,突擊隊從三個方向強攻入平房;綠色信號彈說明有殘餘分子逃跑,外圍防線做好動手準備;黃色信號彈代表他們從水路逃遁。
至於狙擊手已被授權在嫌疑人沒有投降意願的情況任意開槍擊中腰以下部位。
格森表示贊同:「是的,必須讓他們活著,屍首對我們來說沒有意義。」
「可以動手嗎?」安圖生問。
郁局手一揮:「行動!」
安圖生轉頭對通訊員道:「傳達郁局的命令,通知信號組發紅色……」話音未落,平房裡突然傳來激烈的槍聲!
隨後兩條人影衝出平房,在岸邊河床上快速奔跑、翻滾,繼續對射。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安圖生一把拿起對講機怒吼道:「快查清楚,哪個組搶先動手的!」
「一組沒有!」
「二組沒有!」
「三組沒有!」
……
郁局猛一拍椅柄:「他們在自導自演!」
安圖生大吼道:「發紅色信號……」
對講機里突然有人緊張地說:「四組報告,跟方晟開火的是『國際反販毒組織』警官希蒙!」
「啊!」郁局和安圖生同時瞪著格森。
格森聳聳肩:「剛才我無意中透露了今晚的行動,或許他技癢想一顯身手,要知道希蒙是前美國聯邦調查局警官……」
「但他破壞了我們今晚的行動!」安圖生嚴肅地說,「我不知道如何表述,如果抓捕行動挫敗的話,『國際反販毒組織』必須對此負責!」
格森雙手一攤:「我不信上百個警察都抓不住他們,而且還有希蒙,他能提供幫助。」
安圖生道:「即便這樣也應該在我們統一指揮下,現在的問題是他嚴重打亂了部署……」
「怎麼辦?」
「他們進入我們的轄區了,是否出擊,請指示?」
「報告,房子里還有人……」
對講機里傳來焦急的聲音。
郁局當機立斷道:「安隊,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他一把拿起話筒,「我命令,行動開始!」
話音剛落幾十個幹警撲向平房。
「你們不能這樣做,」格森大喊道,「混戰起來希蒙會有危險。」
安圖生道:「他是前美國聯邦調查局警官,應該有能力自保。」
「砰」,三顆黃色信號彈冉冉升起,河道上下游同時響起快艇的馬達聲,轟轟轟響聲徹天。
突擊隊一半人馬趕赴到河堤上查看動靜,另一半沖入平房,一間間搜索之後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難道鄭陽、格蕾絲等人提前撤離?
難道方晟留守在此是為他們提供掩護?
難道……
消息傳到車內,郁局額頭上滲出冷汗,安圖生香煙銜在嘴裡,打了十幾次火都點不著。
局勢的意外發展令兩位久經沙場的老公安也有點亂了分寸。
河堤上追兵跑了一段,發現靠近河心水面浪花四濺並有大的聲響,兩個黑影從水下打到水面,戰況異常激烈。幹警們趕緊用大號強光燈鎖住他們,十多條快艇迅速圍上去,艇邊有人手執布滿倒刺的鐵鉤和纏絲網,這樣既容易將方晟緊緊纏繞住,又能防止他靠近快艇猝然攻擊。
「撲通、撲通、撲通……」幾十個全副武裝的蛙人跳入水中,一直潛到水下六七米處,若方晟赤手空拳以潛遊方式逃跑難過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