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涼如水,冷冷灑在北關大橋,將橋下平房前的沙土地映得一片銀白。
方晟和鄭陽並肩坐在河堤上,夜露打濕了他們的頭髮、衣服,一個個小珠點泛著亮光,像是珍珠披肩。
滕自蛟被關在橋下平房裡,格蕾絲坐在對面看著他。這裡原是修橋的建築工人住的,由於工程結束後驗收不過關,建築方怕需要返工沒敢拆除,平房一直空著。這裡最大的好處是進可攻退可守,實在不行還可以水遁,唯一有點不高興的是格蕾絲,她沒法洗澡。
「必須從頭梳理當年發生的事,」交換完彼此掌握的情況後方晟說,「之前我們總是孤立、片面地看待問題,事實上那天晚上很多人參與那起陰謀,滕自蛟只是充當了出頭鳥。」
鄭陽將手指關節捏得格格直響:「我真沒想到嬈嬈也成為其中的犧牲品,那天晚上她到底有沒有見到紀大嘴?後來又有什麼遭遇?她到底是否活在人世……」他一陣哽咽,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
方晟拍拍他的肩,沉吟片刻道:「我們不妨做兩個假設,一是我爸爸已查到滕自蛟、蒲桑炯與黃永泉甚至更高層面官員的內向聯繫,二是嬈嬈的行動經過我爸爸暗中授意。只有這兩個假設成立,後面的事才解釋得通。」
「我相信這兩點都實際存在。」
「我爸爸到月亮灣咖啡廳幹什麼?紙條上寫得很清楚,他與嬈嬈約在那兒見面,但絕不是某些心理陰暗的人所妄測的存在曖昧關係,相反他們準備揭出一個重大秘密,因為嬈嬈要從紀大嘴那裡得到足以毀滅滕、蒲、黃或更多人的證據……」
鄭陽接道:「然而王小安出了岔子,使嬈嬈的行動脫離青藤會監控,這種情況下為預防萬一,滕自蛟只得鋌而走險開車去撞你爸爸,然後通過滕晶指揮邰子俊投毒,當然這個過程中萬文暄也有配合,聯手偽裝了一起醫療事故……」
「把紀大嘴投入監獄是最後一個環節,他本來就是黑勢力頭目,身上難免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再羅織些血案,一下子判無期徒刑,至於他握有的罪證恐怕在搜捕中已落到那幫人之手了,」方晟說,「邰子俊、王小安都擔心被滅口而逃之夭夭,滕晶也蹊蹺地失蹤了,不過她可能還擔負著一個重要任務,那就是牽制蒲桑炯等人,因為不排除有人把黑手伸到監獄,他們之間也存在爾虞我詐。」
「我最關心的是嬈嬈,她到底見到紀大嘴沒有?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這就是今晚要做的,」黑暗中方晟的眼睛炯炯有神,「我們先找王小安,再找紀大嘴,把他們抓回來跟滕自蛟對質!」
「對!」鄭陽興奮道,「三個人面對面,不信他們不說實話!」
方晟陡然想起件事:「還有個問題,到時不妨順帶問一下滕自蛟,他與岑冰冰是什麼關係。」
「什麼?他們倆……」
「劉璐查到兩人有過通話記錄。」
鄭陽把「情人」、「小蜜」、「金絲雀」等類似字眼咽回肚裡,默默點點頭。
兩人說干就干,簡單與格蕾絲交代了幾句,她無可無不可,但聲明說如果天亮前看不到他們就會單獨將滕自蛟轉移他處。兩人應允,直奔城西舊城區王小安租居的陳家巷。
夜,一點零五分,微風,淡月。
陳家巷前面主幹道大街兩端各停著一輛110警車,街面上空無一人,顯得寧靜而空寂。
方晟和鄭陽不敢硬闖,沿著牆根下的樹陰繞到後面一條街,翻過低矮處一段圍牆進入城西中學,橫穿至學校後大門便可斜插到陳家巷,雖遠了點,但很安全。城西中學是兩人的母校,整個中學六年都是在這裡度過的。
月光下校園的夜色莊重而文雅,彷彿一位學者在靜靜思考,醞釀一篇氣吞山河的著作,又彷彿高考臨戰前的莘莘學子,挑燈夜戰作最後的衝刺。
「喂,當年我們在這裡年復一年潛心苦讀的時候,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如喪家之犬般鬼鬼祟祟蛇行?」鄭陽道。
方晟慢吞吞道:「不瞞你說,我真預見過這種下場,包括設想跟滕自蛟在大操場決鬥。」
「哼,以決鬥方式死亡是便宜他!」
「所以我們必須抓到蒲桑炯和金小咪,那樣美國聯邦調查局將毫不猶豫地放棄滕自蛟。」
鄭陽停下腳步:「萬一抓不到呢?」
「抓不到?」方晟哼了一聲,「滕自蛟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你是想……」
「格蕾絲能玩失蹤,我就不能?如果有一天我失蹤了,肯定帶著那個老東西!不把他的實話榨出來我不姓方!」
鄭陽鬆了口氣:「嘿嘿,我還以為……」
方晟瞪著他道:「以為什麼?」
「以為你盡想著跟她接吻,把正事忘到腦後了。」
「去你的!」
方晟伸手推他,卻見前面飛奔過來一個人,此人越跑越近,到了十多米外終於看清他的模樣:
蒲桑炯!
鄭陽熱血沸騰,虎地撲上前低喝一聲:「站住!」
蒲桑炯一抬頭,臉上儘是恐懼和絕望,看見鄭陽甩手就是兩枚飛鏢,鄭陽身體後翻躲了過去,蒲桑炯急急奪路而逃。
鄭陽起身要追,方晟一把拉住他。
「幹什麼?我們追得上的!」鄭陽焦急道。
方晟沉聲道:「你想想,誰能讓蒲桑炯怕成這樣?」
鄭陽一愣:「『無臉人』?」
方晟正欲說話,突然臉色一變,將鄭陽撞倒在地,自己也同時趴下。
「噗」,一顆子彈從兩人中間飛過鑽入草叢。
「真是他?」鄭陽低聲問。
「不是冤家不聚頭。」
「他媽的,我們倒為蒲桑炯做掩護。」
因為無法判斷「無臉人」的位置,兩人伏在草叢間一動不動,與對手磨意志比耐力。
「怎麼感覺到他要開槍?」
方晟道:「被槍指著的感覺很特別,說了你也不懂。」
「嗤,」鄭陽不相信,「你的槍呢?」
「子彈有限,得到關鍵時候用。」
「開什麼玩笑?碰到歐洲第一殺手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還不算關鍵?」
「等見到他再說。」
「噗」,又一顆子彈擦過鄭陽的背部射入草叢,他驚出一身冷汗。
「別動!」方晟喝道。
鄭陽委屈辯道:「我沒動。」
「剛才你的腳摩擦了地面。」
「有點癢,蹭了蹭,怎麼了?」
「『無臉人』使用的高倍紅外瞄準器,任何風吹草動都在他監視之中。」
「他媽的,難道一直趴著跟他耗下去?」鄭陽罵咧咧道,「他乾脆跑過去追殺蒲桑炯好了,幹嗎找我們麻煩?」
方晟以奇異的姿勢伏在草叢裡,雙手不停地忙乎,應道:「他要掃清一切障礙。」
「上次我就覺得奇怪,蒲桑炯不是逃出去了嗎,為何不顧危險跑回郭川?」
「『無臉人』有超強的追蹤能力,蒲桑炯八成是被攆回來的……也許他從某個渠道打聽到王小安的下落,專門過來滅口,不料又遇到『無臉人』。」
「王小安,」鄭陽出神地說,「這傢伙身上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竟牽動這麼多人物的關注呢?唉,上次應該多問問……」
方晟長長喘了口氣:「好了。」
「什麼好了?」
「小把戲,也許沒用。」方晟指指地上用草編成的繩子,又指指樹,眨眨眼睛,鄭陽會意地笑了。
大操場還是一片寧靜,但空氣中瀰漫著重重殺機。
鄭陽不安地四下張望,咕噥道:「龜孫子……在哪兒呢?」
「別說話!」方晟斥道,像獵狗般用力嗅著氣味,並將耳朵貼著地面聆聽。
他在運用特殊技術判斷「無臉人」的具體位置,鄭陽幫不上,只得懶洋洋打個呵欠,無聊地拔根小草繞著玩。
驀地,方晟大吼一聲:「快閃!」
鄭陽與他從小玩到大,聽出這兩個字的分量,當即一個翻身躍出兩米開外,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在三四米的地方,端著槍一邊沖一邊射擊,子彈悉數打在鄭陽剛剛卧倒的地方。
「噗,噗,噗……」
月光下他的臉好像戴著面具平板而毫無表情。
兩人形成默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散開,至少保證不被一網打盡。「無臉人」幾乎未作停頓,直接跟在鄭陽後面。
他以超一流殺手的感覺在瞬間判斷出鄭陽是相對較弱的一環,柿子挑軟的捏,「無臉人」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跑出兩步,「無臉人」突然感到腳下被繩子一絆。
不好!
他立刻向右側躲避,卻已來不及,前後兩棵兩米多高的樹一齊倒下來,正好將他吞沒在中間。
幾乎是同時,方晟和鄭陽閃電般轉身,以猛虎下山之勢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