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氣味追蹤

「媽……媽媽,我是大晟!媽……」

不管方晟怎麼喊,媽媽始終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口,嘴裡念念有詞。

醫生在一旁說:「剛進來的時候夜裡都不肯睡,躺一會兒就坐起來走來走去,一個人說得口乾舌燥,現在情況好多了,按時吃藥吃飯,中午午休,傍晚天氣好的話就動員他們在院子後面走走,透透氣。」

成天服用大劑量鎮定劑和麻痹神經的葯,就是正常人也會變成痴呆,難怪能乖乖遵守作息時間,方晟心裡想著卻沒說出來,畢竟自己長年在外無暇經常過來探望,日常照顧主要靠精神病醫院的醫生們。老實說媽媽的氣色還不錯,不像剛進來時憔悴枯槁,體重只剩下六十多斤。

「媽媽,大晟帶了你最愛吃的柿餅,嘗嘗吧,嘗嘗。」方晟拿起一個放到她眼前。

媽媽瞟了一眼,木訥地接過去咬了一小口,隨即眼睛一亮,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方晟看著她津津有味的樣子,開心地笑了,又遞了一個過去。

「柿餅太涼,不宜多吃。」醫生悄悄提醒道。

兩個柿餅下肚,媽媽的情緒明顯好轉,眼中也多了點神采,目不轉睛盯著方晟看。

「大晟,我是大晟呀,媽媽。」方晟輕聲道。

媽媽遲遲疑疑伸出手,在方晟臉上來回撫摸,從額頭到眼睛、鼻子、嘴,方晟一動不動,眼角卻沁出兩滴淚水。

「仁沖……。仁沖……」媽媽喃喃道。

方晟終於控制不住情緒,緊緊摟住她哽咽道:「媽媽!」

媽媽好像意識到什麼,眼光更加柔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這一瞬間方晟恍然回到無憂無愁的童年,每次在外面打架鎩羽而歸時就是這麼委屈地撲在媽媽懷裡,而媽媽總是無原則地站在兒子一邊,和他共同聲討其他夥伴。

過了會兒醫生小聲說差不多了,不能讓病人情緒有太大波動。方晟這才鬆開手戀戀不捨地與媽媽告別,意興闌珊地離開精神病醫院。

接下來還有件沉重的事……岑冰冰與百樂園。昨晚劉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沒漏掉,之所以不動聲色,是想扔在一邊不管,然而在感情的問題上,從來沒有人能真正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經過一夜考慮,方晟決心勇敢地面對現實,到百樂園小區走一遭。

四年了,從未聽她提過「百樂園」三個字,她也從未說過另外還有一個家。百樂園是公認的富人俱樂部,鄭陽曾協助安圖生調查過幾樁貪腐大案,無一不與這個敏感焦點有關,據說裡面最便宜的房子也在一百萬元以上,還不含車庫。岑冰冰說自己是自由撰稿人,替各類報刊寫短評、雜文,以她的收入別說買房,恐怕連物業費都交不起。

細細回想起來,方晟陡然醒悟到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對岑冰冰的了解其實少得可憐,印象中除了不苟言笑和青春鮮活的胴體,竟然沒有其他哪怕是一絲絲回憶,她的家庭、她的過去、她的社會關係,他一無所知。

更奇怪的是,每次方晟回來後想見她必須先通電話,有兩次他興沖沖跑到她住的興化小區想給她一個驚喜,總是吃閉門羹。那套房子好像僅僅為他的到來而存在,岑冰冰真正的家應該在百樂園?!

方晟不敢想下去,也沒有勇氣再想下去,情婦、二奶……這些惱人的名詞像蒼蠅般在眼前飛舞,又匯聚成四年前兩人偶遇的一幕。

那天晚上他和鄭陽多喝了幾杯,昏昏沉沉獨自騎著自行車拐過大道穿越市中心附近的娛樂地段,無意中瞥見幾十米開外的梧桐樹後有個女孩子扶著樹榦嘔吐,旁邊兩個不懷好意的青年假借攙扶乘機動手動腳。趁著酒意他上前大吼一聲:「你們幹什麼!」兩個傢伙看勢頭不對慌忙離開。他打好車子上前想關照女孩子幾句,誰知剛靠近她便昏沉沉一頭栽倒在他懷裡,怎麼叫都沒有回應。

方晟只得連抱帶拉將她扶上車,一路推著回到自己的家,夜裡她又是哭又是鬧,中途還嘔吐了三回,方晟索性好事做到底,坐在床邊陪到她天亮。

兩人就這樣相識並開始了淡淡的交往。

後來提及那天醉酒失態,她輕描淡寫地說心情不太好,一個人跑到酒吧喝酒,沒想到雞尾酒後勁兒太大,喝到嘴裡甜滋滋,酒勁發作來勢洶洶,將她輕而易舉地擊倒。

這個解釋有些勉強,不過從此之後她確實沒喝過一滴酒。

岑冰冰有輛銀白色賓士,外形很優雅,說是朋友的,偶爾借過來開開。有關她的朋友又是一個謎,因為他從未見過任何一個。

第二年兩人就上了床,性愛關係並沒有使方晟加深對她的了解,相反她更顯得神秘和不可捉摸。逛街、吃小吃、散步,這些普通女孩喜歡的戶外活動她一概拒絕,寧可和他貓在小屋裡看電視、玩遊戲、做愛,四年里只勉強同意以女朋友身份出席與鄭陽、劉璐的聚會。這是方晟的底線,他不能容忍對最好的朋友隱瞞實情,但若談到婚姻又是一個死結。

「時機不成熟。」她說。

他困惑地問:「怎樣才算成熟?」依他的想法,男女只要上了床就可以確定婚姻關係,還要怎麼「熟」?

「我也不知道。」她無所謂應了一句,將頭依偎在他懷裡香甜地睡了。

惱怒於她的冷淡和不通人情,方晟多次想跟她一刀兩斷,可……可又不甘心,岑冰冰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越神秘就越有吸引力,越能驅使他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探索秘密,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現在看來他對她的了解僅限於興化小區那個家,出了門她就變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孩。想到這裡方晟的心像被千萬根針刺穿似的:冷冰冰的岑冰冰,背後到底有多少秘密?

門被輕輕推開。

屋內沒人,陽台上晾著一件襯衫和外套,卧室、書房裝潢得很漂亮,床、布藝沙發等都是品牌傢具,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清新劑的味道。

他注意到一個細節,整個屋子沒有一張照片,與興化小區的房子一樣。他問過原因,她說自己不上照,拍出來比實際效果差很多,不如不拍,免得丟人現眼。

唯一能確定岑冰冰主人身份的是梳妝台上的香水,一種很優雅、很別緻的香味,好像是法國香水,她說過它的名稱,他沒放在心上。

屋內陳設、衣櫃里的衣服、生活用品、衛生間洗漱用具,都顯示只有年輕女孩獨居的痕迹,這讓方晟感到一絲絲安慰。

沒耽擱多久他又來到興化小區的房子,同樣沒人,不同的是家裡到處蒙著布罩。

很顯然,岑冰冰在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方晟心事重重回到鄭陽的住處,剛進門便聽到鄭陽的慘叫聲,緊接著是劉璐的呵斥:「活該,誰叫你看到美女就分不清東南西北!」

劉璐正替他的傷口敷藥,邊教育邊懲罰,鄭陽苦不堪言。

昨夜方晟好不容易找到昏倒在地的鄭陽,鄭陽醒來後堅持不去醫院,一來晚上的行動屬於「私活」,郁局知道了肯定要發火,二來這回栽得有點丟人,傳出去影響不好。

上午劉璐聽說後立即風風火火趕過來,方晟見勢頭不對找個借口溜出去,沒想到轉了一大圈回來劉璐還在嘀咕。

方晟被逗樂了,走進卧室道:「不能全怪他,是美女特工太緊張,看誰都是敵人……還好,就是後腦勺有點傷,兩三天就會好。」

鄭陽愁眉苦臉連連嘆氣,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

原來今晚劉教授正式邀請鄭陽「過去坐坐」,劉璐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可以說是「一考定終身」,可關鍵時候鄭陽偏偏掉鏈子,總不能後腦勺上貼塊大紗布上門相親吧?

方晟搔搔頭,暗想倒霉事碰一塊兒了,兩人談三年多了,劉教授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麼鄭陽一受傷就約見面?

劉教授是邏輯學教授,夫人是中文系副教授,劉璐則在市移動公司培訓部負責網路研發和教學,標準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由於只有這麼個寶貝女兒,自然視為掌上明珠,劉教授一心要覓得乘龍快婿,前前後後至少替她安排了十多次相親,學歷都是碩士以上,博士居多,因為高學歷才有高智商,高智商才有高品位。每次相親劉教授都端坐其中參與會談,不時拋出高端艱深的問題讓人家答得滿頭大汗,就連她媽媽也看不過去,私下怪老頭子:又不是論文答辯或智力闖關,搞這麼複雜幹什麼?

也許物極必反,見多了,劉璐便打心眼兒里討厭那些風度翩翩、戴著金絲眼鏡口若懸河的學術圈俊才,所以在同伴家看到同學錄中的鄭陽後眼睛一亮,拍手叫道:「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男子漢,快替我聯繫,本姑娘吃定他了!」

兩人的交往很順利,雙方在茶座見面後開始攀談,整個晚上成了記者招待會,劉璐好奇地詢問各種問題,比如說你們平時帶不帶槍,發現壞人作案時有沒有權力先開槍之類,一談就是三小時。當晚鄭陽陪她回去的路上,劉璐指著一堵圍牆說:「能跳過去嗎?」

「不能,」鄭陽連連搖頭,「紀律規定我們不能在公共場所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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