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懸於一線

蕭連厭惡地看著餐桌上過去六天的食物:牛肉速食麵、海鮮速食麵、麻辣速食麵、雞蛋速食麵……

夠了,現在一想起「速食麵」三個字他就要吐。

身為青藤會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雖談不上夜夜笙歌,頓頓山珍海味,每天至少要趕一兩個場子,半斤八兩白酒那是小事一樁,桑拿、按摩也是家常便飯,什麼時候悶在家裡吃過速食麵?

樹大招風,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幾年前青藤會第一次涉足搖頭丸、k粉生意時,蕭連就憂心忡忡地勸過老大:毒品是一本萬利的斷頭生意,做也無妨,但是要低調,不能太張揚,否則容易引起警方注意。蒲桑炯聽了就笑,然後誠懇地說老蕭到底是圍棋高手,未求勝先慮敗,「不錯,你說得不錯,我們是不可以太囂張。」

誰知才安穩了兩年,蒲桑炯居然跟辛德諾的特派代表金小咪掛上鉤,著手將毒品業務擴大到海洛因。這次金小咪二度回郭川,蒲老大安排一輛凱迪拉克、一輛勞斯萊斯到機場迎接。接風自然是到最高檔的海天大酒店,住最豪華的套間,除了上廁所,蒲老大一刻不離地跟著,好像捧著瓷娃娃似的。

蕭連暗自琢磨,將心比心,如果我是警察,看到青藤會這幫傢伙以這麼高的規格接待一個女人,肯定有興趣知道兩件事,第一,她是什麼來頭?第二,他們想搞什麼陰謀?占姆士是在「國際反販毒組織」和美國警方掛了號的人物,倘若查出金小咪與他的關係,青藤會不就與販毒聯繫上了嗎?

蒲老大笑他杞人憂天,「美國美國聯邦調查局世界聞名,可跟威爾遜鬥了十多年硬是拿他沒辦法,金小咪只是占姆士的情婦,從法律上講與他毫無關係,總不能見風就是雨套青藤會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吧?老蕭,你是不是年齡大了,不太適宜再在圈子裡混?」

蕭連一抖,不敢說三道四。他有自知之明,在黑道上混無非靠兩條,一是鬥狠,對手狠,你就得比對手更狠,對手切小拇指,你就得切大拇指,只有在氣勢上壓倒對手才能立足;第二是面子,在黑道上面子越大道行就越深,比如說幫派里的小嘍啰過生日,只能拉幾個朋友在大排檔湊合,可大哥級人物不用撒請柬,黑白兩道自有人主動上門抬轎子。有面子就有號召力,關鍵時候振臂一呼才有人響應。而他已經四十多歲,早過了在刀口上舔血玩命的年齡,能在青藤會混上第二把交椅,主要是當年跟隨蒲老大的那班兄弟大多投身商海發財,目前青藤會裡就數他資歷最深、功勞最大,從上到下多少讓著他三分,可這個位置說沒就沒,為一個金小咪跟老大翻臉不值。

然而蒲老大真栽了,而且栽得很慘。

僅僅過了一夜,三家橋商務會館突然被查封,17名主要骨幹被警方拘捕,蒲老大提前幾分鐘倉皇出逃。三個小時不到,苦心經營十多年的青藤會便分崩瓦解。

那天蕭連因胃疼去醫院輸液,回去的路上聽到計程車司機繪聲繪色地說起警方查封的經過,驚出一身冷汗,當即改變線路直接去早就安排好的秘密藏身之處。

狡兔三窟,這套八十多平方的房子處於市中心最大的居民小區,從購買到裝修只有蕭連自己知道,從感情上講他很想今生今世都不來這兒,但豐富的閱歷和社會經驗告訴他,青藤會早晚有此一劫,未雨綢繆鋪好後路很有必要。

只是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之快。

十多天過去了,外面一點兒消息都沒有,平時連街坊老太太吵架都要恨不得開專欄做現場直播的電視台、報刊像集體啞巴了,絲毫看不到有關青藤會的報道。按說這麼大的動作,剷除的又是郭川市最有影響的黑勢力,應該是件大事,可從地方台新聞以及報紙上看,無論是市領導還是公安系統官員都絕口不提,好像根本沒這回事。越是這樣越讓蕭連不安,就好比犯人被押上斷頭台,鍘刀老是懸在半空不往下落,這種感覺簡直是殘酷的精神折磨。

之所以如此提心弔膽,因為他擔憂警方突然出手卻嚴密封鎖消息的目的不僅僅是掃黑制暴那麼簡單,可能想深挖販毒這條致命線索,萬一這個罪名坐實,等待青藤會核心成員的不是十年、二十年的牢獄之災,而是死刑!

眼下蕭連有兩個期盼,一是蒲老大潛逃成功,只要他不歸案,一切罪名都無法坐實;二是自己能躲過警方搜捕,挨個兩三個月伺機逃出郭川市,過隱姓埋名的生活。

在他看來這兩個願望都不難實現。表面看蒲老大有些大大咧咧漫不經心,其實他考慮問題非常細緻縝密,精於謀略、果敢敏銳,很多事情都比幫內一班兄弟高看一眼,幾乎能用「高瞻遠矚」來形容,因此十多年來青藤會才能屹立於江湖不倒。

大概三年前,或是更遠,蒲老大就開始在外省秘密購房,那時房價便宜得驚人,他一出手就是四五套,有時甚至把整個單元都買下。開始蕭連替他跑過幾次腿,訂協議,辦手續,交費用,後來改由萬琪負責,兩人均守口如瓶從未向任何人泄露過。只要蒲老大能跑出郭川,至少有二十處地方供他藏身,每處地點都不為外人所知。

至於自己,在外地也有房產,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和蒲老大重逢做鄰居……這些年青藤會生意不錯,老大吃肉,老二啃骨頭,再下面的弟兄喝湯,蕭連並沒有浪費這個機會,這也是他多年來執意不肯離開青藤會到外面獨立發展的原因。以前一起闖蕩江湖的哥兒們不知勸過他多少次,早點洗白出來,生活安定些,將來也有保障,他反在心裡嘲笑他們膽子太小,目光短淺,青藤會憑什麼在郭川經歷那麼多風浪始終屹立不倒?那是有靠山的,而且是相當大的靠山,雖然蒲老大從未提起過,但他多少猜出幾分,只要那個靠山在,不管什麼問題都能解決。

想到這裡蕭連心裡寬慰了幾分,覺得速食麵並不那麼難吃,連續吃兩個月雖有困難,撐十天半個月應該沒問題。他懶洋洋打了個呵欠,一步三搖進卧室看每天必定關注的郭川台新聞。

腳剛踏入卧室半步,他驀地全身一震,身體宛若墜入萬年冰窟,僵直在原處不能動彈半分。

卧室中央的床上半躺著一個人,一個黑衣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無臉人」!

「無臉人」笑得很詭異,不是那種正常的、自然的笑,臉上幾十塊肌肉好像相互疊加,胡亂拼湊成笑容,與其說是笑臉,不如稱之為鬼臉更恰當。

蕭連從未見過有人能這樣笑,更想不到笑也會如此可怕!

更可怕的是自己在屋裡待了十多天,沒有踏出屋子一步,四周門窗用的是最好的防盜材料、由手藝最好的工匠施工,別說人,連蒼蠅都別想飛進來,可這個人居然大模大樣躺在床上,姿勢放鬆得好像在自家床上睡覺剛剛醒來一樣。

若非樓下隱約傳來大嬸們聊天的聲音,蕭連簡直懷疑是在做夢。

大概過了半分鐘,也許更長時間,總之在蕭連看來似乎比一個世紀還漫長,他還沒想好是進還是退,是呵叱還是責問。「無臉人」微微一動,也沒見什麼動作,人已站到面前,兩人相距頂多二十厘米。

「蒲……桑……炯,在哪裡?」「無臉人」開口道,語氣生硬而彆扭。

蕭連稍稍恢複鎮定,腦中急劇盤算並得出三點結論:第一,這傢伙是個老外;第二,他不是警察;第三,他找蒲老大應該與販毒有關。

他擺開談判的架勢反問道:「你是誰?你找他幹什麼?」

「無臉人」凝視著他,眼睛裡透出幽幽藍光,閃電般捉住他的左手食指向後一拗……

「啊!」蕭連發出一聲慘叫。他半跪在地,驚恐地看著軟搭搭垂下的食指,鑽心般的痛楚使他的冷汗大滴大滴往下流。

「只回答,不提問,明白?」「無臉人」揪著他的衣領緩緩說,兩人靠得如此之近,以至於能嗅到黑衣人混濁而刺鼻的氣息,蕭連膽怯地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

「蒲桑炯去了哪兒?金小咪和喬是不是跟著他?」

「沒人知道,警察包圍商務會所時他單獨逃跑的,我不在現場。」他看到「無臉人」垂眼看自己的手指,心裡一顫,急忙補充道,「不過我可以提供他在附近城市購置的房產位置。」

「寫,但不準玩花樣!」

蕭連小心翼翼指指書房:「那邊。」受影響他也說得簡潔起來。

「無臉人」不置可否「唔」了一聲,拉著他走到書房裡寬大氣派的老闆桌旁邊。蕭連從桌上材料堆里抽出一本信紙,然後坐到椅子上拉開抽屜找筆。第一個抽屜沒有,第二個抽屜又沒有,第三個抽屜……

第三個抽屜拉開後,蕭連右手飛快地握住藏在雜誌下的手槍,左手拿起桌上煙灰缸砸向「無臉人」的臉,同時單腳踢中辦公桌底下側面機關,一張布滿倒刺的鐵網從天花板上撒下來,正好將「無臉人」罩住。

這時「無臉人」只做了一件事。

他抓住蕭連的胳膊向後一甩,一百六十多斤的漢子在他手裡像紙糊的假人,被重重甩在身後的牆上,蕭連低低哼了一聲,如同一攤爛泥從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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