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A縣警本部搜查一課的越智達雄警部補,和芝田警察搜查課課員門野順三巡查部長到福岡市出差已經三天了。

縣警本部搜查一課香春課長給本部長看了《文藝界》雜誌並交談後,決定派他們兩人出差。

縣警香春搜查一課課長同樣也讓要去福岡出差的兩位警員讀了《文藝界》同人雜誌評論欄目中下坂一夫的小說《野草》,還與他們說了和縣警本部長說過的相同內容。

「我重新讀了偵查記錄,覺得雜誌上引用的小說道出了案子的真相。看來現在在地方法院接受審理的被告鈴木延次郎,不是真正的兇手。他在公審法庭上翻供自己在警署里所作的口供,恐怕也是事實,或許他真的沒有殺人。辯護人成瀨指出的疑點似乎就要找到答案了。」

辯護人成瀨指出的疑點是指被告在作案後休息地樹林的方位以及將鞋提在手裡赤腳走路這兩點。香春課長讓他們兩人又看了一遍《辯論要點》中的相關部分:

從第五次口供開始,這一點突然變成脫了鞋子赤腳走路,而這個轉變發生在被告聽了村田友子「那腳步聲噼啪噼啪的,是光著腳走在被雨淋濕的路面上的聲音」的證言之後。所以後來他的供述就變成了「我赤腳走在上面,發出噼啪噼啪的腳步聲」。連被告用的「噼啪噼啪」這樣的擬音詞也和村田友子說的一模一樣。

有誰會這麼迷戀雨後的馬路,特意脫下鞋子襪子走在上面呢?應該穿著襪子走路,腳步聲才不會被路邊的人家聽到啊。三更半夜的脫了鞋提在手裡走路,這如果讓路過的人看到了,不是更讓人覺得可疑嗎?犯人沒有理由故意弄成這種狀況叫人生疑。這正是警察為了湊合證言所製造的傑作。

……

另外,根據被告在警署的第二次口供,從證人村田家沿著縣道往東走八百米處,也有一片上百棵樹木形成的「樹林」,並且就在縣道邊上。

從犯罪心理來說,作案後,犯人總是希望儘可能遠離犯罪現場。在犯罪後想要休息一下以緩解疲勞和精神上的緊張感時,也會這樣選擇地方。可是在第七次口供中,被告卻稱他到被害人家斜對面的樹林中休息。可那樹林離被害人家非常近,在白天從那裡可以直接望見被害人家。而且被告必須從縣道上繞個大圈子走田埂去,然後在那裡休息三十分鐘。這根本不符合邏輯。況且那片樹林的樹也很少。

綜上看來,被告到證人家沿縣道以東約八百米處的樹林休息才比較合情合理。那片樹林在縣道旁,樹木也多。「休息五分鐘」的長度也很自然。

總之,為了使被告對山根末子犯案結束後從證人家前的縣道往東走的時間,符合村田證言中所說的「凌晨一點鐘之前」,審訊的警官便強迫當時還是犯罪嫌疑人的被告作出了第七次口供。這一切都是為了「湊時間」。

越智警部補和門野巡查部長已經不止一次讀過《辯論要點》。可是這次,當他們瞪大眼睛仔細讀完後,兩人都愧疚地低下了頭。

「村田友子的證言估計沒什麼問題,對其加以重視也是非常正確的。但我們太把這當回事了,對犯人的審訊力度也似乎大了點。」

犯罪嫌疑人的主要審訊人是芝田警署的門野巡查部長,而縣警搜查一課主任越智警部補,則以協同偵查的身份參與審訊。香春課長剛才說「對犯人的審訊力度也似乎大了點」,說明他已經認為確實存在有誘導和強迫——即辯護人主張的「精神折磨」的問題。

兩位當時的審訊官一時低下頭,默不作聲。

「審訊時多少有過頭之處,對此我們一定認真反省。」門野巡查部長低下頭。

「課長說得很對。給您添麻煩了,十分抱歉。」越智警部補也低頭認錯。

「關鍵是那條狗。剛才也說了,在鈴木延次郎之後進入山根末子家並將她殺死的人,就是那條小狗的主人。逃跑的小狗闖入山根末子家,使他與山根末子相識,也了解到山根末子家的情形,同時讓他產生了盜竊的念頭。將被害人和犯人聯繫起來的是那條小狗。我們以前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越智君,你還算追問過鈴木延次郎口供中提到的那隻鋁碗呢。」香春課長說。

「在現場勘察時沒有發現那隻鋁碗,所以我懷疑是不是鈴木記錯了,問了他。鈴木說確實有那個鋁碗,還說他用鋁碗中的飯粒糊了搶來的十萬三千日元現金的紙包封口。但當他本人聽說山根末子家中沒有發現那隻鋁碗時,又不自信地說『或許沒有』。對此我們也沒太在意,只問了那麼一次就沒再提。而且山根末子家既沒養貓也沒養狗。現在想來,那時真是大意了。」越智弓著背說。

「不,這樣想也合乎情理。讀這篇小說前,我們都不會注意到那條走失的小狗。」老文學青年香春課長用手指敲著文學雜誌說道。

出差到福岡的兩人,經常打電話向香春課長彙報情況。

「我們見到了那篇小說的作者下坂一夫,問了他一些情況。」電話中傳來的始終是越智警部補的聲音,「之前我們打電話向唐津警署確認過下坂一夫在案發當天以及前後一段時間的不在場證明,結果他當時的確在唐津。我們到這裡又對下坂一夫作了進一步調查,他當時在佐賀縣唐津市他父親的陶器店裡幫忙,沒有出去旅行過,沒有在外面住過一夜。去年十月二十八日即案發當夜,他在父親家與《海峽文學》的兩個同仁開了下期雜誌的編輯會議。其中一人叫內野藤夫,家住福岡市,是博多一家紡織廠里的工人。另一位叫古賀吾市,住在佐賀縣坊城,是個漁船船員。我們問過這兩人,他們的證言完全一致。下坂一夫的父親和哥哥也可以給他作證。」

「是這樣啊……」

香春課長思考問題時有個怪癖,喜歡用兩根手指在桌子上敲,像拍電報似的。桌面上放著一塊玻璃板,他的敲擊聲顯得有些清冷。

「可是,」香春課長對越智警部補道,「那位作者是去過被害人住宅附近,觀察過後寫的那篇小說。我也與你們說過,小說中的場景描寫與實際狀況一模一樣,簡直就像《實地勘察報告》的小說版。如果他只是聽別人講起過,絕對不可能寫成這樣。這身臨其境的感覺,作者不親自去寫不出。」

「關於這個,我和門野君也詳細問過下坂一夫了。可是,不管我們怎麼問,他都一口咬定那篇小說是他想像的產物,場景巧合也純屬偶然。課長,小說的情節另當別論,只有場景描寫與某一實地的景色偶然巧合,這種情況有可能嗎?」

越智警部補知道香春課長非常喜歡小說,所以才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虛構的場景和實際的景色偶然相似的情況有很多。可現在不僅僅是戶倉附近的模樣,連被害人家中的老樟樹、柏樹樹籬的樣子都一模一樣,這樣的偶然巧合是不可能的。還有,文中的B市很明顯就是芝田市。古城遺址中的市立圖書館、博物館,遺址前的市政府、警署、地方檢察廳分部、地方法院分院以及那座山的描述,『群山西面的山峰略高,形成一道陡峭的山坡,垂直俯衝向山谷』,這分明就是戶倉後面的妙見岳嘛。他的想像竟能和實際情況相似到如此地步,這是無法理解的。」香春課長迅速從抽屜里取出雜誌,邊翻相關部分邊說。

「是,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反覆詢問下坂一夫。可他一直強調,這一切都是他想像的產物。」

「想像力?那個尋找柴犬的男人也是他想像出來的?」

這一點將決定現在處於審判階段的這個案子能否翻案。

「是的。他說這一點也是。」越智警部補無奈地說。

「下坂一夫在回答這些問題時態度怎麼樣?」

香春課長心中開始焦躁起來,就好像他正站在審訊室外面,得知裡面的審訊毫無進展。

「他絲毫沒有驚慌的樣子。我們留神觀察了他的眼神、臉色和舉止,他一直顯得十分鎮靜。他一再強調那篇小說中的內容完全是他想像的產物,完全是虛構的。再加上他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我們也沒法再進一步追問下去,甚至不能把他當作知情人來對待。最近社會上對人權問題十分敏感,我們詢問時也很注意,避免審訊口吻。另外,我們在他家裡見到了他夫人,好像馬上要生孩子了。」

聽著越智警部補的聲音,香春課長的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出差在外的偵查員一籌莫展的形象。

「下坂一夫在當地的名聲如何?」香春課長為了調整越智警部補的情緒,改變了話題。

「在這邊喜歡文學的人中間,他的評價很高。因為他的作品得到了文壇中心批評家的高度賞識,同時還刊載在知名文學雜誌上。據說在我們來這裡的三天前,當地文人還給他舉辦了一次祝賀旅遊,我們這些跟文學無緣的外行簡直無法理解。聽說他們包了兩輛巴士,從這兒去東邊的海灘兜了一圈。途中下車吃便當,為下坂一夫乾杯。剛才提到過的那個古賀吾市電話里說得可起勁兒了,那口氣就像是為了祝賀他自己似的。下坂一夫在當地玩文學的圈子裡還小有名氣呢。」

最後,香春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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