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首先,「棺材桶子」埃德和那個叫沃普的年輕人驅車前往布隆克斯區,察看極樂姐妹的住屋殘跡。警方已經在房屋周圍設下路障,安檢小組專家們還在那堆殘骸里挖掘調査。「棺材桶子」埃德只看一眼就心知肚明了。

之後,他以沃普為前導,進行了一趟哈萊姆區的毒窟之旅。所有的業主都知道,沃普是海帝老爹的跑腿,並且門路很熟。而「棺材桶子」埃德手上握的就是這張通行證。

他硬推著沃普走前面按門鈴,告知密碼,並以「掘墓人」約恩斯的左輪槍口戮著他的背脊,就這樣直搗哈萊姆區所有惡名昭彰的聚會所、毒癮者聚集求快感和嫖妓的場所;此外,還闖入注射毒品者和癮君子(指的是那些以針頭注射毒品者,以及吸食粉末的毒蟲)、毒販和大麻上癮者等人聚集混交、湊在一起聽地道搖擺酷樂的鬧哄哄聚會。

他雙手各持一把長管鍍鎳的左輪手槍,眼神殺氣騰騰。

他讓好些人都困窘極了,包括有名的爵士樂手、國際級的藍調歌手、世故的社會名流,其中包括黑白人種,以及男男女女的顯赫人士;他們都和那些非法勾當之輩、賭徒、妓女、竊賊和社會人渣等共聚一堂,全都甘心受騙於販毒者所提供的繽紛幻境、狂飮作樂和火熱熱的縱慾交歡中。

他遇到的有:偷偷摸摸憤慨不已卻又突然哭起來的「良家婦女」、大肆吹噓其政治影響力的吹牛小丑,還有那些怕被逮和以為用錢可以解決一切的人。

他的闖入引發一片恐慌、驚懼,因而激起眾人大怒。潛逃中的傢伙猛然跳窗,業主威脅要報警,主婦躲在床底下,嗑藥嗑得赤條條的人則以棍棒攻擊他。

他鎮住喧鬧的場面,撫平了和平主義者。他不是緝毒組的成員,甚至也沒有警徽。他非法闖入並且未經授權。他現在有的只是體力而已,但這並不管用。

他所到之處留下一票歇斯底里、嚇得尖叫打哆嗦的人,以及滿頭腫包和血淋淋的鼻子。但是一點用也沒有。他還是沒找到半點線索,沒挖出他所不知道的任何事情。只有一片空白。

沒人承認今天見過粉紅仔。也沒人承認見過一個身穿綠色套裝、杏眼、旁邊緊跟著兩個白人幫派份子、三人一道在找粉紅仔的淺褐膚色女人。沒人聽過極樂姐妹這個人。沒有人知道任何事。他沒辦法扣押他們逼供。

然而他知道他們當中有某些人說謊。在跟老黑仔談過之後,他十分確定琴妮——那個管理員的妻子——和那兩個槍手是同路人。他們若不是搶在他前面離開,就是跟在他後頭,或許還曾經不只一次地交錯而過呢。可是他卻沒看見他們任何蹤跡,毫無跡象顯示他們是否跟在他之後或超前他。他也曾經折回原處埋伏靜待,但他們並未現身。

此刻已是晚上十一點。「棺材桶子」埃德坐在他熄燈熄火的車子里,身處於正對公園的聖尼古拉大道的黑暗街區中。他能感覺到身旁的年輕人全身顫抖,即便他們相隔有兩呎遠。他也聽見沃普的牙齒在夜色中打顫的聲音。年輕人的狂氣已然耗盡,他身上散發的恐懼氣息像股不良的瘴氣。

「棺材桶子」埃德把手伸進一片黑暗,打開儀錶板的收音機收聽十一點整的新聞播報。

一個說話拐彎抹角、模仿某知名新聞主播的男聲傳出,叨叨絮絮地播報著國內政治、冷戰、非洲人的生活、民權陣線的最新消息,和兩名動作片演員在摩洛哥拍攝的對打戲。

「棺材桶子」埃德並沒在聽,不過那聲響卻令他覺得煩躁。他覺得他的頭頂蓋好像快要爆開了。他的護目鏡早丟了,可是現在他卻覺得眼睛裡有砂粒。

他試著思考,但是卻理不出個頭緒。這些思緒在他的腦袋裡亂竄,活像撐著最後一口氣的踢躂舞者。「退一步,海闊天空,」腦海里一邊這麼說,然而一邊卻又盲目地震怒咒罵。有那麼半晌,他想到要叫那些他媽的歹徒全部排排站,然後開槍擊斃他們。

他察覺到自己在胡思亂想,於是回過神來。

「現在可沒時間讓你的腦袋開花,」他告訴自己。

他們只剩一個地方要去。經營者是哈萊姆區的交際圈大姊大,直闖恐怕不容易。他不想匆促行事。如果那裡又是一無所獲,那他就走進死胡同里了。

「你說你會給我錢去芝加哥的,」黑暗中,一個哽塞的沙啞聲音從身旁傳出。

「你會拿到錢的。」

他心不在焉地說,雜亂的思緒對此起了回應:「他以為那裡就夠遠了。」

「我可以去拿我的一些衣服嗎?」

「有何不可?」他不加思索地說,其實根本沒聽清楚人家的問話。提到芝加哥,他就聯想到那兩個自己正在追捕的槍手,他又大聲地說:「他媽的混蛋,最好都從地球上消失。」

沃普噤聲不語。

收音機傳來的聲音繼續報導:「……伊莉薩白女王越過橋……」聽在「棺材桶子」埃德耳里,還以為播音員在說「伊莉薩白女王在橋上小解(pass與piss的音誤所致)……」。他還納悶她幹嘛要這麼做呢。

「你要帶我回去我住的地方嗎?」沃普結結巴巴地猶豫說道。

「幹嘛?」

「他們一定會在那裡埋伏堵我。他們會殺了我的,你知道他們會殺了我。你答應要保護我的,你說只要我帶你到他們的巢穴,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可是你現在卻打算讓他們——」他開始歇斯底里起來。

「棺材桶子」埃德厭倦地往後傾身,啪啪地賞了他巴掌。

沃普的聲音停了下來,歇斯底里也平息了,隨後響起抽噎聲。

「棺材桶子」埃德聽見新聞報導說,巡邏警車發現海帝老爹的屍體。接下來那些語詞像火熱的鉚釘槍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今天稍早在調查河濱大道公寓地下室兇殺案時遭受槍擊、結果傷重不治死亡的約恩斯警探,在哈萊姆區當地以『掘墓人』約恩斯聞名,他是著名的哈萊姆警探雙人組——『掘墓人』約恩斯與『棺材桶子』埃德的其中一員。他們現在正因攻擊一名叫做傑克·庫班斯基的販毒嫌疑犯而遭勒令停職,該嫌疑犯稍後死亡。這名襲擊者,或是數名襲擊者,至今身分不明。記者在重案組辦公室報導——」

他伸手關掉收音機。這只是個無意識的反射動作。或許是下意識想借著終止聲音來拒絕那份認知。

他內心煎熬地抗拒接受。他毫無動靜地僵坐著,好像沒在呼吸。但事實終究是無法掩蓋的。

「夠了,」他大聲地說。

沃普什麼也沒聽見。他的心思全放在擔心害怕自己的安危。

「可是,你要帶我去火車站對不對?你會讓我安全搭上火車的吧?」

「棺材桶子」埃德緩緩轉頭凝視沃普。他臉上的肌肉幾乎失控地抽跳著,但他的反射動作卻像個夢遊者一樣。

「你跟他們是同一種人,」他壓抑著聲音說道。「只要給你一兩個月,你就會染上毒癮。就好像你的背上養了一隻猴子,你得去偷去搶去殺人來餵飽牠。」

「棺材桶子」埃德的聲音重重地打擊了沃普,他畏縮到座位角落裡,而且是越縮越渺小。

「我沒有搶劫任何人,」他嗚咽地說。「我也沒偷東西,我只是替海帝老爹工作而已,我沒傷害任何人。」

「我還不打算殺你,」「棺材桶子」埃德說。「不過我打算緊盯著你不放,因為你是我手上僅有的線索。而且你最好祈禱我們能在卡許夫人那裡找到點東西,如果你不想被丟棄不顧的話。下車。」

「棺材桶子」埃德從街側下車,當他繞過車頭時,突然有種公園裡有人在監視他的感覺。他踏上人行道,右轉之後突然急遽轉身,同時從抹油的里拔槍。他來回掃視人行道——人行道兩側是公園的低矮石牆——以及一路隆高成陡丘延伸至漢彌頓高地、且灌木叢散布的崎嶇地帶上方。

少數幾對夫婦沿著鋪道漫步,穿著襯衫和棉料洋裝的老人家仍然佔據著長木凳。熱度並未隨夜晚降臨而稍減,人們不願意回到室內,但是在黑黝黝光禿禿危險潛伏的公園內,並沒有任何動靜。他沒看見任何有一絲古怪的人。

「我開始在疑神疑鬼了,」

說完他將手槍放回槍套,然後把沃普推向前,朝公寓住宅的玻璃門走去。

這是一棟維護完善的老式電梯住宅,他知道卡許夫人住在頂樓。不過前門閂上了。他抬眼遍覽按鈕上方的姓名錄,最後落在「J·C·道格拉斯醫生」上。

在成排按鈕旁有室內對講機,當他接通醫生時,他說:「醫生,我一定得見你,我的情況很嚴重。」

「等一等吧,」醫生很快地說。「明天早上再來。」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啦。我明天有個約會。反正花的是我的錢。」他粗魯地爭辯。

「你是誰?」醫生問。

「艾爾·湯普森,」「棺材桶子」埃德冒險報出某個皮條客的名字。

「我一個晚上也治不好你呀,艾爾,」醫生說道。「至少得花上兩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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