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就是這裡,」極樂姐妹告訴她的紅眼睛司機。

他把水星車開到哈萊姆醫院前面有紅色消防栓的路緣處,熄掉引擎,把手伸到後面拿他的大麻煙。前後都還有停車空間。

「遠離那個消防栓,你這個白痴,」極樂姐妹說。「你想被警察當場活逮嗎?」

「消防栓?」他轉頭凝視。「我沒看到嘛。」

他若無其事地換檔,往前移一格位置。

「好好看著我的狗,別讓任何人把牠偷走,」極樂姐妹說著下了車。

「誰會要啊?」

她沒聽見他喃喃自語。她徑自過了街,往一間有著玻璃外觀、並飾以白邊條紋的手術器材供應店走去。

店家已經準備打烊了,不過她告訴白人店員她有急用。

她買了一大包吸水棉、一瓶八盎斯的三氯甲烷、一支解剖刀、與肘同長的橡皮手套、連身的橡皮圍裙、一塊橡皮被單,和一個大瓷盆。

「你忘了鑷子了,」店員說。

「我不需要鑷子,」她說。

店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身上還帶著陽傘和珠飾提袋,不過陽傘已經收起來了。他想要確實記住她的模樣,以防萬一有人盤問。

「你應該到醫院去讓他們處理,」他嚴肅地說。「如果有需要的話,城裡有醫院在做這種手術。」

他以為她打算墮胎。她看著他。

「是我的女兒,」她說。「我要自己來。」

他聳聳肩,把東西包了起來。她付完錢離開。

當她回到水星車的時候,那隻狗正在哀嚎,或許牠是口渴或餓了。她坐進車裡,把包裹放在車的地板上,然後摸摸那隻母狗的頭。

「就快好了,」她溫和地說。

她交代司機載她到一二五街的一間廉價旅館——那裡離一二五街的火車站有一個街口——並且叫他在她入內時要繼續等候。

一扇歪斜的玻璃鑲板門出入有點危險,進入後可通往油氈地板破損、壁紙剝落的長窄門廳,裡面散發著男人尿臊味、妓女的臭味、污濁的嘔吐味和非常廉價的香水味。留在壁紙上的那些塗鴉,恐怕就連法國蒙馬特區那些兜售猥褻照片的小販也會大驚失色。

後面的樓梯下方是個坑坑疤疤的木頭櫃檯,裡頭有張襯墊的辦公椅,椅背後掛了一個內裝備用萬能鑰匙的信箱。叫鈴安置在櫃檯上;此鈴上方的牆面上則有一個老式的夜間叫鈴按鈕。視線所及不見半個人影。

極樂姐妹用戴著手套的巴掌猛拍旅館叫鈴。半點聲音也沒響出來。她把叫鈴拿起來瞧瞧底部。裡面的擊錘早已不見了。她再用大拇指撳夜鈴。一點動靜也沒。於是她執起陽傘把手,砰砰砰地敲打旅館叫鈴側邊。聲音聽起來好像消防車似的。

過了好半晌,才見有個人從辦公椅後面暗處的半門現身。那是個褐色皮膚的中年人,有一張麻臉,滿頭瘡癬,棕色的眼睛獃滯無神。他有副看起來似乎孔武有力的粗壯身軀,敞開的無領襯衫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一跛一跛地走向前,厚重的身體遲緩地移動,然後雙手擱在櫃檯上。

「有什麼我能替您效勞的嗎,夫人?」他以男中音歌手的聲音說話。措詞得當而且發音吐字清晰分明。

不過,極樂姐妹早就對任何事都見怪不怪了。

「我想要一間有安全鎖的安靜房間,」她說。

「本旅館所有的房間都很安靜,」他說。「而且你在這裡就跟在上帝膝上一樣安全。」

「你們有空房嗎?」

「是的,夫人,我們隨時都有空房。」

「我看你們准有的,」她說。「等我一下,我先去拿我的行李。」

她出了門,付清司機的車費,把狗牽走,拎著包裹的捆繩。等她再回旅館時,老闆已經等在樓梯口了。

他有一條腿肌肉萎縮,顧然是因為小兒麻痹症所致,因此看起來好像蜘蛛在爬樓梯。極樂姐妹耐心地尾隨在後。

二樓的某道門後傳出拉高嗓門的爭吵聲:「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你這個臭黑鬼!」

「你最好給我閉嘴,你這個愛生氣的黑婊子……」

另一道門後邊則傳出鍋碗瓢盆齊飛的碰撞聲,還有煮火腿肉和甘藍菜的味道。

第三道門後有人體撞倒傢具東西跌落的聲響、扭打成一團的腳步聲、氣喘吁吁的嘟噥聲,還有個尖銳刺耳的女人聲音:「等我自由了,你就給我等著瞧——」

老闆絲毫不以為意,拖著步伐慢慢走,好像全聾了聽不見。

他們慢慢走到三樓。老闆用一支小萬能鑰匙打開一間房門,然後說:「您的房間到了,夫人,本館最安靜的房間。」

一面窗戶俯臨一二五街。現在正是尖峰時間。轟隆隆的交通鼎沸聲灌了進來。樓下正是白玫瑰酒吧。自動點唱機開得震天般響,潔·霍金絲細尖的歌聲揚起。隔壁房間則傳來高分貝的收音機響聲,樂聲已大到破音的地步。

這個房間內有一張單人床、直背椅、抽屜櫃、六個八分錢釘頭的釘子固定在內牆上——做為衣櫃使用——還有一個夜壺和有兩個水龍頭的洗臉台。

極樂姐妹走過去試試水龍頭。冷水流了出來,不過熱水龍頭卻沒水。

「這麼熱的天誰會想要用熱水嘛?」老閭說道,一邊用臟手帕仔細拭臉。

「我租了,」極樂姐妹說道,並把她的包裹丟到床上。

「那麼請先付三塊錢的房租,」老闆說。

她給了他三塊錢的零錢。

他謝過之後,啪地試試裡面螺栓的開關鎖,然後就一瘸一癘地離開了。她關上門從裡面反鎖,利落地拴上螺栓。她把皮包和陽傘放到包裹旁邊,摘下帽子和假髮,接著坐在床邊脫鞋襪。她站起身時是光著頭光著腳。

那隻狗又開始哀嚎了。

「再一會兒就好了,甜心,」她說。

她拿出煙斗,填入大麻葉絲,再用她的鍍金打火機點燃。那隻狗把頭枕在她的大腿上,她一邊輕緩地撫摩牠,一邊把煙深深吸進肺里。外邊有人敲門,一個猾頭諂媚的聲音說道:「喂,傑克,我聽見你回來了,老兄。分我哈一點大麻嘛。我這裡有舊的《花花公子》喔。」

極樂姐妹不予理會。過了一會兒,那個不滿的聲音說:「我希望你會被抓,他媽的小氣鬼。」

極樂姐妹抽完她的煙,往旁邊一擺。然後她捲起裙子,露出小鳥般的細腿,把裙子別在膝蓋上頭。接著脫下絲質手套,換上橡皮手套;再從頭上套下連身的橡皮圍裙,然後在背後綁緊。

她拎著棉花包、三氯甲烷瓶和椅子,走到敞開的窗前坐下。

「過來,席巴,」她叫喚道。

那隻狗走到她的光腳邊用鼻子磨蹭。她將狗煉握柄鉤在窗框鎖的下半部,撕取一塊棉花浸透三氯甲烷,把它摀在狗鼻子上。狗蹬起後腿,掙脫鎖鏈。她追了過去,把浸濕的棉花塞進口套里。那隻狗發出一聲凄厲的嗥叫,隨即沖向窗戶。她緊抓住狗煉末端,剛好在牠跳窗前把牠拽了回來,並且旋即抓起已經打開的三氛甲烷瓶,往那隻狗的鼻子倒。嗥叫聲停止了。狗奄奄一息地慢慢癱在地上,四肢僵硬地前後張開。牠咧開的嘴露出緊咬的牙,眼神逐漸獃滯;牠劇烈地渾身一顫,就此躺平不動了。

她迅速把橡皮被單鋪在地板中央,再將瓷盆放置其上。她把狗拖了過來,狗頭放進盆里,用解剖刀劃開牠的喉嚨。然後提起狗的後腳,讓牠放血。

這是一件血腥骯髒的工作。她把那隻狗開腸剖肚,噁心得難以形容。她吐了兩次,可是仍然繼續幹活。

樓下的自動點唱機高聲轟鳴,隔壁的收音機大聲剌耳;街上傳來吵雜人聲,喇叭聲在壅塞的車陣里響個不停;成群的黑人在人行道上來來去去,酒吧里擠滿了人,自助餐廳門前的隊伍排到了對街。

房間里燠熱有害的空氣、血腥味、三氯甲烷和狗內臓的臭味,足以使一般人窒息。但是極樂姐妹卻忍住了。為了錢她什麼都願意干。

末了,當她終於說服自己相信那隻狗的體內除了血液雜碎外,別無其他東西後,她才把解剖刀丟進狗屍里說道:「哼,這下可好。」

她爬到窗邊,雙臂擱在窗台上,呼吸外頭污濁的熱空氣。

然後她站起身來,脫下血淋淋的圍裙蓋在屍體上,再剝下手套丟在狗屍旁邊。橡皮被單上全是血和穢物,有些還流到油氈地板上。

這不比我耍過的一些花招糟,她心想。

她走到洗臉台洗自己的雙手、手臂和腳。她從袋子里抽出一條幹凈的手帕,用香水浸過後擦拭她的禿頭、臉、脖子、手臂和腳。她重新整理儀容,戴上灰色假髮和黑色草帽,坐在床上穿她的鞋襪,然後放下裙子,拎起珠飾提包和陽傘,鎖上身後的門,連鑰匙也一起帶走。

當她正要出門時,旅館老闆剛從街上回來。

「你把狗留下來了,」他說。

「我還會回來。」

「你不在的時候牠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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