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不像鴉片提煉物和古柯鹼,大麻反而會讓人產生莫名的食慾。

極樂姐妹才剛拜訪海帝老爹出來。聽完海帝老爹對粉紅仔近來的錯亂狀況的一席描述後,她突然湧起一股渴望,很想去嘗嘗從未吃過的某種食物。沒吃到之前她甚至想不出是什麼東西;她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二十五分鏟後,她在二六號街離開雇車和司機,步履蹣跚地晃進巷子里一間小小臟髒的「家常菜」餐館,裡面的廚師她認識。它位於一間打著「海產—蛋料理—全雞—南方菜」廣告的店鋪後面。這讓她有了主意。

她點了半打帶殼生蚝、一瓶玉蜀黍糖漿、三個生雞蛋和一杯脫脂牛奶。

又胖又壯的黑人老闆娘必須到隔壁叫菜,才能將客人點的菜上齊,然後她站到極樂姐妹面前,看人家把玉蜀黍糖漿倒在生蚝上吃將起來,而且還把生雞蛋拌進脫脂牛奶喝了下去。

「親愛的,我要是不認識你,一定會說你真是餓壞了,」她說。

「我才不是餓壞了,」極樂姐妹說。「反倒是腳累壞了。」她對著她說。「而且我是說真的。」

突然間她猛地跳起,衝到外面巷子里大吐特吐。吐出來的那堆穢物就連狗都不會碰。然後她又回到店裡,點了炸雞。

「這才象話,」胖廚娘說。

極樂姐妹吃完炸雞後,把椅子往後一推,在桌面下打開她的珠飾提包,檢査裡面的東西。除了化妝品外,裡面還有一個裝了五張一百元鈔、三張十元鈔和兩個一元硬幣的皮夾,一把零錢則在皮包底部滾來滾去,以及她的煙斗和大麻小煙袋、串了十三支鑰匙的鑰匙圈、點三八口徑的鷹頭左輪槍——槍管鋸短成一吋,裝填有達姆彈;另外,一把骨頭柄的彈簧小折刀、一盒印著「極樂姐妹——信仰治療」的名片、三條繍有姓名縮寫字母的淡紫色亞麻手帕、三串像微型熊牙項鏈的法國玩意兒、一張有著皓齒油發的黑人照片——上面寫著「胡奇寄給巧喜」——以及一個仿製的副警長徽章。

「這可拼不出個妓女來,」她自嘲地說。「啥都變不出來。」

關於聖伯、她被炸掉的貯藏所或失去的房屋,這些她壓根兒都沒想到。她已經老得沒時間懊悔了。

她現在只擔心時間。她知道時間緊迫。要是那些壞蛋沒逮著她,警察也會追來,她心裡想。如果警察還沒發現那輛棘手的林肯車,恐怕也差不多快了。她的期限只到明天早上。屆時她要是沒先搞定,一切就太遲了。因為她無法再大搖大擺地出入這些地區。

在跟「防範虐待動物協會」那個悅耳聲音的女人談過後,她認為那個帶走粉紅仔狗狗的警察,應該正在找粉紅仔。她之所以開始找粉紅仔,是希望能找到那隻狗。

她的下一站是老黑仔的體育館。

她雇了一輛老舊的水星房車,開車的是一個開計程車卻沒執照、長得像強暴犯的黑人。此人是個身材精瘦、皮膚棕黑、一副緊張兮兮模樣的傢伙,有一雙滿布血絲的桀驚眼睛。他抽大麻,所以她認為這人可以信賴。

「轉個彎,掉頭開往萊諾克斯,」她說。

他換了檔,像名指揮家誇張地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知道你會開車;你犯不著證明給我看,」她出言譏刺。

他望著後視鏡,朝她咧嘴笑笑,差點擦撞到一個推著嬰兒車過街的女人。

當他們開過第八大道、正往行駛之時,她不經意地注意到一輛普利茅斯房車從街道另一邊往西行。就在此刻,那隻狗探頭面向她的車窗。

「席巴!」她大叫。「快掉頭!」

司機正處於大麻的迷幻狀態下,臉色蒼白,異常緊張不安,她突如其來的尖叫把他嚇得魂飛魄散。他知道他的名字不叫席巴,也不知道席巴是誰。但是他想,要是席巴能嚇著他所搭載的這個老巫婆,那更何況是他了。所以他並未停車觀看。

他拚命旋轉方向盤轉彎。

輪胎髮出尖銳的摩擦聲。路人的尖叫聲四起。在他之後的兩輛車撞在一起。反方向駛來的區間巴士猛然煞車,力道之強震得乘客們都被甩到通道上。

水星房車突然顚簸一下,衝上了對面的人行道。一名表情哀傷的殘障者,像袋鼠般倏地躍進一間酒吧大門。一位老太太則被高叫「讚美主,趕快躲開!」的黑衣傳道士撞倒。

陳列著宗教小冊子的木製擺攤被前保險桿撞翻,二十四支大麻煙散落在人行道上。

司機什麼也沒看到。他依舊緊踩油門,倚賴命運的安排。

「跟蹤那部車子!」她大叫。

「什麼車子?」

滿街都是車。

「它八大道開去了!」

此時他已經在第八大道路頭,以時速五十哩的速度開過內側車道。不過,他再度轉了個要命的急轉彎,插進黃色計程車和廂型貨車之間,前後距離不過咫尺;輪胎尖聲摩擦,駕駛人罵聲不絕。他火速馳入第八大道,差點爬上一輛載著十名乘客的破爛敞蓬車后座。

后座的女人高聲尖叫。

後方某處,傳來狂亂猛吹的警哨聲。

「別停!」極樂姐妹叫道。

「你看我像在停車嗎?」

他跩過頭,一邊把車從敞蓬車後面繞過去,留下一陣車煙。

突眼睛的敞篷車駕駛從一票少女中伸出頭,威脅地大吼:「你別肖想撞我的車,黑鬼!」

但是水星房車早已揚長而去,快速逼近「棺材桶子」埃德的普利茅斯房車。

「就是那輛車!」極樂姐妹大聲喊叫。「不要太靠近了。」

「該死,我會超過它的,」他說。

破爛的水星車超越時,「棺材桶子」埃德看了它一眼。換成別的時候,他可能會代為執行交警的職務來追捕超速車。但他現在沒有時間。

只不過又有一輛汽車沖了出來,這輛黑色的斯特林摩斯在試圖參加某場「大賽車」。哈萊姆區到處都是這種瘋子。他們哈了大麻,就幻想自己可以駕著那些八汽缸耗油老車直駛上天,他心裡想。他留意到那車的后座沒人。他想,那條車道上應該會有警察逮住他的,假如開車者沒先害自己翹辦子的話。這事他不管了。

當他把車停在海帝老爹店門前時,水星車已經不見蹤影。

這家簡陋小店像聯合煙草店的大型連鎖店一樣把正面漆成紅色。不過海帝老爹卻把他的店叫做「再聯合煙草店」;任誰也拿他沒辦法。

日照的陰影拉長了。

「棺材桶子」埃德看看他的表。現在是六點七分。

店面籠罩在街道對面廉價公寓斜射出的一片陰影中。不過現在打烊還太早了點。「棺材桶子」埃德感覺胃部緊擰起來。

他走下車,越過人行道去試著開門。門是鎖上的。第六感告訴他抹掉把手上的指紋,掉頭回去駕車離開——他在這裡不會有任何發現的。他是個在追捕犯人的一般平民,他無權調査可能揭露犯罪的任何可疑事件,他本身已經不是警察了。「打電話給警局,通報你的質疑,然後就此罷手,」內心有個聲音這麼告訴他。

可是他放不了手,他已經插手,也行動了;現在的他就像已經飛越海洋中線的飛機,早就過了折返點,回不了頭了。他腦中閃過「掘墓人」約恩斯,但無法再想下去。頭痛和嘴裡微鹹的味覺已逐漸習慣成自然,彷佛它們自始至終就是他的一部分。

他做了個深呼吸,來回梭巡整條街,探看是否有警察的蹤影。他取出童子軍刀,打開圓針頭撬桿,然後開始對圓筒鎖動手腳。

門原本是上了閂關住的。不管最後離開的是誰,那人都只是把門帶上而已。門一下子就開了。他帶上身後的門鎖好,摸索著找到燈的開關,並打開燈。

裡面的情形毫不出人意表。

他發現玻璃罩櫃檯後躺著海帝老爹的屍體。他的前額中央有個洞,注滿了凝黑的血團。周圍有超過直徑一吋的火藥焦痕。他用腳從肩膀底下翻動屍體,以便看看後腦袋部位。髮根處有個小腫包,貫穿頭骨的子彈毫不費力地穿透表皮一路往下沖,最後停住。

乾淨利落的手法!他客觀冷靜地想著,無聲無血。一定有人手持消音手槍,近距離抵著海帝老爹的頭扣下扳機。海帝老爹措手不及,一切到此結束。海帝老爹於是一命嗚呼了。

這店面被匆忙徹底地捜尋過。架子、抽屜、大箱子、盒子都被翻出來,東西亂糟糟倒了滿地。在沒打開煙包、散落的雪茄、火柴、打火機、電石、威士忌、煙斗和煙盒之間,有少許折迭方正的海洛因包以及仔細捲成安非他命膠囊大小的大麻捲煙。滯悶的臭空氣中,猶可聞到微弱的無煙火藥味。

他費勁蹚過這堆殘局,然後打開後門。眼前出現一間迷你儲藏室,裡面放了兩張有椅墊的直背椅。大麻煙味滿室皆是。這間也同樣被翻找過。

很明顯的,捜索者並沒找到他們尋覓的東西。

已經死了兩個人。而「掘墓人」約恩斯呢——一個念頭嘎然而止,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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