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棺材桶子」埃德怒火中燒,身陷無能為力的自我折磨怨懟中,這使他那張稍有變形的面孔散發著無以名狀的危險氣息。

「這些他媽的卑鄙雜碎,」他咬牙切齒地說。「這些狗娘養的渾球狗屎、性病婊子生的吸毒鬼,竟然用他們那些動過手腳的槍杆子偷襲一個沒武器的人。想玩狠的,哼,他們可還沒真的見識過。」他在自言自語。

醫院刺目白色走廊的盡頭牆上,掛著一個電子鐘。上面顯示二點二十六分。他苦澀地想:哼,就為了我們痛揍一個他媽的毒販,他們就把我們停職,結果不到三小時,某個吸毒鬼殺手就朝「掘墓人」約恩斯出手了。

淚水滲出他的眼角,陷在他植皮臉上的細疤溝痕內,彷佛他的每一寸肌膚都在哭泣。

穿梭走廊的護士和實習醫師,紛紛對他敬而遠之。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感到愧疚感。如果我不他媽的那麼天真,聽「掘墓人」約恩斯的話放手別管等重案組那些傢伙來的話,「掘墓人」約恩斯也許就不會負傷了,他想道。

「掘墓人」約恩斯躺在那扇閉合白門裡面的手術台上。他正在生死存亡的關頭上。他亟需接受輸血,醫務人員已經給他輸了院方庫存整整一品脫的同型血漿。由兩部摩托車前導開路的一輛警車正竭力突破嚴重壅塞的紐約交通,儘速帶回血漿。但時間正在快速流逝。

「棺材桶子」埃德剛被告知,他的血型和「掘墓人」約恩斯所需的血型不合。

我現在連這點小事都幫不了他,「棺材桶子」埃德心裡想。但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萬一「掘墓人」約恩斯倒下了,他不會讓他的哥兒們孤獨地走掉。

他左耳後方的腦袋上隆起一個大如鵝蛋的腫包,太陽穴附近的眩目劇痛刺得他的頭彷佛要四迸五裂。醫生說他有腦震蕩現象,要他乖乖躺在病床上。但是他卻像失控般地劇烈反抗、掙脫他們,於是醫生們只得由他去了。

這是一間距離槍案現場最近、設備完善的一流醫院;他也知道,若說「掘墓人」約恩斯有機會獲救,那麼希望就在這裡了。但即便如此,也未能稍減他強烈自責的怒火。

在走廊的遠程,他看見自己的妻子和「掘墓人」約恩斯的妻子正爬上樓梯頂端。他轉向第一個出入口逃逸,然後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動小手術的房間。熄了燈的手術房暫時沒在使用。

他沒辦法面對「掘墓人」約恩斯的太太,也不想見他自己的太太。他的女兒正在參加卡茨基爾山脈的夏令營。眼前無任何牽絆。他默默感謝上蒼對他施予這個小惠。

太太們未能受准進入手術房,於是只好佇立在走廊門外,兩張棕臉神情凝重。「掘墓人」約恩斯的太太不斷以手帕輕拭眼睛。兩人都靜默不語。

「棺材桶子」埃德尋覓脫身之道。房間一端有通道連接門,但是卻上了鎖。他把毛玻璃窗戶的下半部往上抬,窗口通往太平梯。他爬到了窗外。隔壁大樓的一群醫學生紛紛駐足觀望他。但他視若無睹。他爬下一層樓和掛梯——掛梯是向下垂放至通往後面緊急出入口的鋪面車道上。

他走上街,頂著日正當中的艷陽走向河濱大道上的停車處。熱氣在他眼前熠熠發光,扭曲了他的視線。他頭痛得像是得了風濕熱。

半小時後,他把車停進自己位在長島阿斯托利亞區的自家住屋車道上。至於他到底是怎麼回到家的,他永遠也不得而知。

醫院開了鎮靜劑讓他帶回家。瓶身標籤上寫著:「每小時服用一茶匙」。他隨手把它丟到廚房門外的垃圾桶,然後進了廚房。

他把塞利克司咖啡壺放到瓦斯爐上,加入適量咖啡讓它攪煮。在等咖啡煮沸的空檔,他脫下衣服堆到床邊的椅子上。他在浴室的葯櫥里找到一瓶苯丙胺葯錠。他和著從洗臉盆水龍頭接來的水服了兩頼。等到聽見咖啡機的煮沸聲後,他進了廚房關火。

之後他去淋浴,把溫水調到他所能忍受的最冷水溫。當冰冷的水柱如針刺般札皮膚時,他屛住呼吸,牙關喀喀地打顫。他覺得腦袋裡彷佛有好幾團閃電就爆發,但他的四肢不再感覺倦怠無力。

他擦乾了身體走進卧室,穿上內褲、尼龍襪、輕便的膠底黑鞋,以及搭配他簇新深灰色夏季西裝的長褲,和一件有活動衣領的藍色牛津料襯衫。他省略了領帶。他可不希望伸手拔槍時有任何阻礙。

他從衣櫃內門的掛鉤上取下肩槍套。槍套里是一款曾經在哈萊姆區殺出名聲、長管鍍鎳、點三八口徑的特製左輪手槍。他取出手槍旋轉槍膛,立即退出五頼黃銅殼的槍彈,隨即迅速清槍上油。然後他重新裝填,把美軍用的電光彈裝進最後一個裝填好的槍膛,並讓扳機下的彈膛置空,以防萬一他得用槍托部分痛擊某個傢伙的頭時出了意外。

他把手槍放到床上,取下槍套。接著從櫃架上拿了一罐海豹油,往槍套內里厚厚塗上一層。他用乾淨的手帕拭去滿出來的油,然後把手帕丟進有蓋的待洗衣物籃,再將槍套綁在肩索帶上。他把手槍揣進懷裡,左手腕上系了一個馬錶。

他從衣櫃抽屜里挑了一支極品橡皮棍。這支牛皮製的棍子,表面覆著大塊的香蕉狀軟焊錫片,以及鯨鬚制把柄。他把它塞進特製的臀部口袋內。

童子軍刀被他收進左邊的長褲口袋裡。又經過一番思量後,他將一把凹槽橡膠硬柄的薄刃獵刀,塞進了背脊旁邊的後口袋,軟豬皮刀鞘則別在他的腰帶上。他不認為自己會用得著它,只是不想遺漏任何可能讓他完成工作的活命器具。

要是知道哪裡有不死神水,我也會去弄來喝喝,他冷峻地想。

然後他穿上外套。之所以選擇這套西裝,是因為這件外套比他其他衣服都要來得大,是特別考慮到為了容納他的肩索帶而裁製的。

他把一盒新槍彈扔進左邊的皮襯口袋,然後又在右邊的皮襯口袋內放了一把電光彈。

他走進廚房,喝了兩杯滾燙的濃咖啡。咖啡像熱爐上的冰水般在他空胃裡反衝,但最後還是留在胃裡。苯丙胺毀了他的食慾,他嘴裡只剩下微帶乾燥鹹味的味覺。不過他幾乎未察。

就在他行將離開家門之際,電話鈴聲響起。他掙扎了一會兒,不知是否要置之不理,但他隨即走回卧室,接起電話。

「我是瓊森,」他說。

「我是布萊斯隊長,」話筒另一端傳來的聲音說道。「重案組希望你跟他們連絡——連絡瓦許副隊長,並且別插手管這件事。你待在家裡。讓有警徽的警察處理此事。你要是再牽扯下去,到時恐怕我也保不了你。」然後他停了一下,又說:「誰都幫不了你。」

「是的,長官,」「棺材桶子」埃德說。「連絡瓦許副隊長。」

「他們從布魯克林弄到了血漿,怕你還不知情,所以通知你一聲。」

「棺材桶子」埃德握緊聽筒,但他不敢追問下去。

「他還在苦撐,」布萊斯隊長說道,彷佛讀透了他的心思。

「是的,長官,」「棺材桶子」埃德說。

聽筒才剛掛上,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他接起電話。

「我是瓊森。」

「埃德,我是安德森副隊長。」

「情況如何,副隊長?」

「我就是打來問你的。」

「他還在醫院奮戰,」「棺材桶子」埃德說。

「我現在就要趕過去了,」安德森說。

「我在那裡派不上用場。他還在昏迷中,認不出任何人。」

「好吧。那我就等他醒來。」然後又是停頻。「這件事你別插手,埃德。我明白你的心情,但這事你別管。你現在沒有警察權,你所做的一切只會雪上加霜。」

「是的,長官。」

「你說什麼?」

安德森大吃一驚。他從來沒聽過「棺材桶子」埃德跟他說「是的,長官」。

但「棺材桶子」埃德已經掛斷電話。

他打電話到西區的重案組辦公室,找瓦許副隊長。

「請問你是哪位?」

「只要告訴他是『棺材桶子』埃德。」

稍後不久,一個從容斯文的聲音響起。

「瓊森,我想知道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直到發現那個非洲人的屍體前,我什麼想法也沒有。我們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後來當他們對『掘墓人』約恩斯下手後,一切就改觀了。應該有兩個人——」

「這我們知道,」瓦許副隊長打斷他的話。「兩名職業槍手。我們知道他們在找某件東西。安檢小組徹底捜查了那整個地方。不過卻沒發現任何東西,甚至連他們在找什麼都沒概念。你認為可能是什麼?如果我們能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或許就可以知道從何著手。」

「我認為大概是海洛因;一批被脫手的海洛因。」

「我們也想過這個可能性。緝毒組正在進行調査。不過,即使成分再怎麼純,一批海洛因的量若大到足以引發殺機,那這批貨恐怕不容易藏匿吧。況且,如果考慮到一批極高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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