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掘墓人」約恩斯正在熟睡,他的妻子搖了搖他:「有電話。是布萊斯隊長。」

「掘墓人」約恩斯揉揉眼睛,驅散睡意。值勤時,他所有的知覺永遠保持警戒狀態。「棺材桶子」埃德曾經這麼下了個結論:「眨眼一次你就死。」「掘墓人」約恩斯則再添上一句:「再眨一次『棺材桶子』見。」

但是在家裡,「掘墓人」約恩斯就徹底放鬆了。他的妻子有時甚至叫他「慢郎中」。他睡眼朦朧地接起電話,沒好氣地說:「現在又發生了什麼事?」

布萊斯隊長是個紀律嚴明的人。他總是跟下屬保持一定的距離,秉公無私。哈萊姆區歸他統轄,「掘墓人」約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自然也隸屬他管理,不過,由於他們倆都在夜間值勤,所以很少打照面。

「傑克·庫班斯基死了,」他毫不動容地說,「我接到命令,要你九點鐘去局長辦公室報到。」

「掘墓人」約恩斯突然警醒了。

「埃德也被通知了嗎?」

「是的。我本來希望你們來得及先過來這裡討論一下,但是命令已經下來了。所以你最好直接去中央街報到。」

「掘墓人」約恩斯看看他的表,八點十分。

「是的,長官。」他說,然後掛斷電話。

他的妻子擔心地看著他。

「你有麻煩嗎?」

「目前還沒有。」

這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她已經學會不要逼他。

「掘墓人」約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都住在長島的亞斯多利亞,兩人只相距兩個街區。「棺材桶子」埃德坐在他的普利茅斯新車裡等候。

「恐怕又是個大熱天。」他打招呼道。

「那就讓它盡量燒吧。」「掘墓人」約恩斯說。

大家都只穿著襯衫而已。

局長、副局長、刑事主任、地方助理檢察官、助理法醫、負責哈萊姆管區的布萊斯隊長和安德森副隊長,以及前晚赴假火警現場一幫人當中的三名消防員和兩名巡邏警察。聽證會在總部擴建建築物里的空洞大房間舉行,地點就在總部大樓的對街。會議於九點五十五分召開;現在已經十一點十三分了。

艷陽的黃色強光從面向中央街的三座窗口斜射而入,室內酷熱無比。

由於傑克暴斃,檢方對掘墓約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提出「不當行使暴力」的控告。

首先由助理法醫提出驗屍結果,說明傑克是因為腹部遭受嚴重外擊,導致脾臓破裂而死。法醫檢驗室表示,死者應該是被人踢中腹部,或是遭重型鈍器連續捶打。

「我下手沒那麼重。」「掘墓人」約恩斯坐著抗辯,一隻大手靠在窗台上。

「棺材桶子」埃德背部抵著室內陰涼麵的牆,不發一語。

局長揚手示意安靜。

安德森副隊長口述兩名警探的報告,並出示管區臨時記錄冊上載有該事件的頁面複印件。

布萊斯隊長則詳細說明兩名瞥探的工作範疇,表示他們銜命在夜間時段維持哈萊姆區內所有經常出事地點的治安。

三名消防員和兩名巡警老大不情願地作證說,他們確實目睹「掘墓人」約恩斯毆打受害者的腹部,而「棺材桶子」埃德則將對方的手臂扳到背後扣住。

接著,「掘墓人」約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站上證人席,為自己辯護。

「我們只是按照例行程序去做。」「掘墓人」約恩斯說,「毒販當街販賣毒品時,逮捕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把容易銷毀的小包裝毒品放在口袋裡。警官必須趁他們身上還有那些垃圾時,以現行犯逮捕他們,不然就得發誓親眼看見他們銷毀毒品。所以當警察一接近毒販,毒販發現沒辦法把貨扔掉的時候,就會把它塞進嘴裡吃掉。那些毒販都隨身攜帶某種瀉藥,以便稍後服用,然後你的證據也就跟著流進……」

局長臉上泛起微笑。

「你曉得他們一直都在賣毒品,你也看過他們,但你就是沒辦法取得證據。」「掘墓人」約恩斯繼續說,「所以埃德和我就趁他們還沒服藥把證據一瀉千里之前,用這辦法讓他們吐出證據。」

對他使用的那個字眼「一瀉千里」,局長再度浮現出淺淺笑意。

「可是,如果我們容許這種行為,那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禁止警察毆打酒醉駕車嫌疑犯的肚子呢?」地方助理檢察官評論道。

「沒有,」「掘墓人」約恩斯以粗嘎的聲音回答,「萬一他撞死人的話,我們一定會揍他。」

「你好像忘了你應該是維持治安的警察,」助理地方檢察官提醒他,「你主要的職責是維護治安,懲治罪犯則是法庭的事。」

「以什麼代價換來的治安?」「棺材桶子」埃德插話。

而「掘墓人」約恩斯則聲調濃濁地接腔:「你以為讓罪犯逍遙法外,這個城市就能平安無事嗎?」

助理地方檢察官面紅耳赤起來。

「那不是重點,」他尖銳地說。「你們殺了一個輕罪嫌疑犯,並且不是出於自衛。」

霎時,室內瀰漫著緊張氣息。

「你說販毒是輕罪?」「掘墓人」約恩斯邊說邊憤而起身。

一聽到他濃濁、粗嘎的聲音,室內所有的眼睛都朝他望去。盛怒之下,他的頸動脈突起,太陽穴的青筋也顫動著。

他的聲音聽起來彷佛是從吸水棉花里滲出來似的:「所有因毒癮而犯下的罪——搶劫、謀殺、強暴……所有那些被搞砸的生命,所有因為染上毒癦而毀掉的好孩子——海洛因吸個二十一天,你就終身上癮了……天哪,先生,一個下三濫的毒蟲能害死的人數比希特勒還多。而你竟然稱它是『輕罪』!」

助理地方檢察官脹紅了臉。

「他只是個毒販。」他陳述道。

「又是誰把毒品弄進受害者的血液里的?」「掘墓人」約恩斯破口大罵。「就是毒販!他賣那些骯髒的垃圾,他給人打毒針,讓他們染毒癮。他就是那個讓他們沉淪的下三濫。他先察言觀色一番,然後就把毒品塞進他們手裡。他眼看他們從好好的一個人沉淪,變成廢物,眼睜睜看著他們日益消瘦。他害他們去偷東西、去殺人,害年輕女孩去賣淫——只是為了弄錢買毒品。我每天都會逮到這種單純的暴力殺人犯。」

「讓我們這麼說吧,」「棺材桶子」埃德試著安撫兩方。「想必在座各位都知道這些惡名昭彰的大毒梟是怎麼運作的。他們以每公斤——也就是兩磅三盎斯——五千美金的價錢,從海外買進毒品。現在他們多半買進海洛因,而且大多是從法國馬賽買的,法國方面似乎無力阻止這種流通。毒品運到紐約之後,批發商就以每公斤一萬五千到兩萬美金不等的價格買進,美國聯邦探員好像也抓不到他們。接下來,批發商再把純度約百分八十的貨稀釋,加進足夠份量的乳糖或奎寧,把純度降到百分之二,這根本全是狗屎,但這就是毒販們賣的玩意兒。每公斤總獲利達五十萬美金,這你們全都很清楚,可是誰來阻止?約恩斯和我所能做的,只不過是在我們的管區里抓毒販而已。現在,一個毒販受了傷——」

「是死亡了。」助理法醫予以更正。

「出於意外,」「棺材桶子」埃德修正用詞。「如果那就是他的死因的話。就我們所知,歷經昨晚那場騷動,他也可能是被人踩死的。」

局長抬起頭。

「什麼騷動?」

「消防人員試圖扣留一個開溜的謊報火警者。」

「噢,那件事啊。」

他看了安德森副隊長一眼,然後目光瞥向臉紅的消防隊員。

「我們打算起訴這兩位警探,」助理地方檢察官陳述道,「哈萊姆區的警察暴力太嚴重了,民眾都怨聲載道。」

局長貼攏兩手指尖,往後靠回他的椅子。

「給我們時間進行更詳細的調査。」他說。

助理地方檢察官不願意。

「還需要什麼更進一步的調査?他們都已經承認毆打死者了。」

警察局長不理他。

「在此同時,約恩斯警探和瓊森警探,在接到更進一步的通知之前,你們暫時被勒令停職。布萊斯隊長,」他微微偏過頭說,「請他們繳回警徽並從隊上除名。」

在「掘墓人」約恩斯那張氣鼓鼓的臉上,嘴部周遭轉為灰白;「棺材桶子」埃德臉上的植皮則抽搐顫動著。

當他們頂著熾熱的艷陽站在外面時,「掘墓人」約恩斯對著他們的朋友安德森副隊長說:「竟然這樣。」

「就為了個混賬毒販。」

「這只是因為新聞報導的壓力啦。我們現在正苦於慣例性的夏季新聞淡季。過一陣子就會平息了。」安德森副隊長安慰他們,「那些報紙又在周期性發作他們一時興起的人道主義了。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是喲,人道主義,」「掘墓人」約恩斯不滿地說,「殺掉一些想讓孩子受教育的有色人種就沒事,但傷害一個他媽的賣毒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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