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 第三章

添田壯介刑警在派出所與長崎警察說話。

「沼井平吉自白,使得殺妻案終於解決了。」長崎警察喝著茶說。

添田前面的桌上也擺著一杯茶。白天的派出所靜悄悄的,連電話也沒有響。壁上貼著大張管區內的地圖,出入口一個年輕警察雙手交疊在背後,雙腿張開,面向街道站著。從肩頭斜掛著手槍皮袋的背影,正是半年前添田壯介的模樣。

添田曾經和長崎警察在派出所服務過,長崎是個對工作挑剔,照顧年輕人的中年前輩。

今天添田只是路過派出所,進來坐一下而已,長崎警察很自然地提起沼井富子被殺害的案子。

長崎警察在命案剛發生時就打電話報告總署,為保存現場而趕往沼井家。添田壯介也隨杉浦課長到沼井家,並且畫現場略圖。其後也以「見習」立場旁聽偵訊,不過,新進刑警必須給資深刑警倒茶、跑腿等,近似徒弟制度。

現在長崎警察所說的「解決」,是指沼井平吉已經自白,因此被起訴。沼井平吉也已經送往拘留所,等於和警察的關係已經結束。這對於搜查單位來說,確實是「解決」了的案子。

「偵訊嫌犯沼井平吉的是縣警總部的橫川副警部,和總署的杉浦課長,我不能進入偵訊室,所以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偵訊程序才使得沼井平吉招供。」添田說。

「你是說,偵訊有什麼勉強的地方?」長崎警察放低聲音問。因為這新進刑警的口吻聽起來好像對該案的偵訊抱著疑問的樣子。

門口的年輕警察以機器人般的姿勢站著,不至於聽見背後這兩人低聲交談的話。外面街道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這地區的居民多半擁有自用車。

「不,我不是說勉強。只是我覺得沼井平吉好像太順警方的意思招供的樣子。」

「唔。」長崎不滿地沉默了一下。這裡所說的「勉強」,意味著誘導訊問或拷問。

當然現在根據新的刑訴法,禁止誘導訊問或拷問。所以不能像從前那樣給受嫌者肉體的痛苦,逼使招供。不過,另有「訊問技術」以彌補這一點。

比方說,證據不足就不能發出逮捕令,但沼井平吉的情形則以五月前欠餐館的帳未付——「白吃」之嫌為名,而予以逮捕(這必須有該餐館提出控訴的協助)。換句話說,是以「另案逮捕」這項搜查技術來彌補。

長崎警察對添田懷疑的口吻感到不滿,是因為他確信殺害富子的人是她的丈夫沼井平吉。因此,平吉的自供是自然的結果,不必「勉強」逼供。

添田看到前輩近乎不愉快的表情,垂下眼帘喝了一口冷茶。

門口出現一個人影。站崗的年輕警察看著壁上的地圖,回答那問路的中年女人,並以戴著白手套的指尖指示地圖。

這當中,長崎和添田的談話中斷。

婦人點頭離去,站崗警察恢複原先的姿勢,外面溫暖的陽光下,行人和車輛移動著,一副悠閑的春天光景。

「新進搜查員確實需要考慮種種方面的事,其中有重要的事,也有沒什麼意義的事。老練的刑警由於現場的經驗豐富,自然可以分辨這當中的差別。任何事都是經驗第一。開頭的時候可能不容易分辨,但在前輩的指導下,加上自己親臨現場的次數多了,自然會漸漸明白。」長崎警察以撫慰的口吻說。他不曾在刑事部服務,但仍然有這方面的常識。

「這我了解,長崎先生。」添田明白自己是新進刑警,他對長崎這位從前的上司有一份親近感。「但以新進刑警的眼光,還是可以看到種種事。比方說,沼井平吉在自供書上說,他是左手拿刀傷害自己。也就是監定書所寫的自傷這個問題。」

「唔。」

「自供書上,平吉說:因為我不是左撇子,所以用左手殺自己,才可以比用右手傷口淺一些。」

「這怎麼了?」

「這是我外行人的想法,我覺得要自傷的時候,除非左撇子,否則還是用右手比較容易控制。以不習慣拿刀的左手自傷,想殺淺一點也不見得能控制得剛剛好,說不定反而殺得更深。」

「唔。」長崎雙手伸到前面,左右手交互移動,或握拳頭,實驗添田的話。「你的話也有道理,不過,反正這是他本人自供的。」不會用左手的長崎也承認了添田的話,但仍把重點放在平吉本人的自供。

「關於這自供,」添田拖著椅子,坐得更靠近長崎說:「開頭的時候,平吉並沒有說以左手加傷害自己的身體。」

聲音說得很低,長崎警察自然也低著頭,耳朵挪過來。

「你的意思是?」

「審問平吉時,我不在場,但聽別人說,以左手自傷是在自供快要結束時說的。我總覺得這是勉強出來的。」

「你是說,誘導訊問?」長崎也壓低聲音說,低得聲音有些沙啞。

「我覺得偵訊好像有預先安排的成分在內。」

「……」

「也就是說,調查單位具有一種主觀,就是認定平吉的傷是自己製造的。我想這是受到監定書的參考意見所影響的。平吉的傷是在右臂、右胸、右指、右肩背部,全部都在右邊。以右手刺殺右邊相當困難,刺殺左邊就容易多了。但既然平吉的自傷都在右邊,只能想到是用左手傷害的,這樣才自然。不過,以左手自傷的說法,也許和左手拿筆寫字以矇騙字跡的想法相同……所以,我覺得這部份可能是平吉配合偵詢的調子而自供的。」

「那麼,真相如何?」長崎不由得吞著口水。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是被人砍殺的,傷當然就在右邊。平吉說,被殺時他睡得很熟,連旁邊的富子被人殺死都不知道。因此,正如開頭訊問時答覆的,睡在被中。假使當時是左肩向下側卧,那麼,右肩就在上頭,也許胸部以上露出棉被外面。外面潛入的兇手要殺熟睡的平吉時,只有殺棉被外面的右肩、右胸、右手等部份吧?」

站崗警察仍然一動也不動,這邊的談話聲不可能傳到他的耳朵。

「這些意見,你有沒有報告課長或其他前輩?」長崎問。

「沒有。因為這是在平吉自供以後,在看過自供書和搜查報告書的影印本以後,那時已經提交地檢處了,我想再說也無效了。」

這不是案子已提交地檢處,警方的搜查已告一段落,而是與想像中偵訊有「勉強」成分在內關聯。如果有「勉強」成分在,那麼,新進刑警說的話,上司前輩絕不會加以理睬,甚至還會責罵。

「還有一點。」添田對這位可親的老上司說。

「唔,是什麼?」長崎無可奈何地問。不過,因為他曾直接參与這件命案的偵辦工作,對添田「批評」的口吻雖然不滿意,對他所說的事卻有興趣。

「最初檢驗現場時,不論榻榻米房間或地板房間都沒有赤腳印。土地房間和門也沒有掉落外面帶來的泥土。」

「這不是證明平吉做案的證據之一嗎?沒有從外面侵入的痕迹,更證明平吉所說強盜殺人是謊言。」長崎回答說。

「杉浦課長命令我畫略圖,所以我仔細觀察過,只有平吉到鄰居家去報消息回來的木屐印,矢野庄一夫婦的木屐印、長崎先生您和村瀨醫師的鞋印、富子胞兄的鞋印,以及我和其他署員的鞋印而已。」

「唔,是的。」

「假使兇手是從外面進來,後門進去的土地房間應該會有鞋印或掉落一些鞋子帶進來的泥土才對。」

「不錯,我和村瀨醫師的鞋就帶了一些泥土掉在那裡。」

「是的,平吉和矢野的木屐沾著的土也一樣。這土地房間的地上有幾滴平吉要去通報鄰居時掉落的血,這些血痕上面覆蓋了木屐和鞋子帶進來的泥土。也就是說,血痕當中有幾滴被泥土掩住了,這些泥土都是平吉到鄰居家回來以後帶回來的。如果是兇手鞋上的泥土,那麼,平吉的血必須掉在這些泥土上面。可是,這樣的泥土一滴也沒有。在矢野、長崎先生您和村瀨醫師抵達以前,那裡好像剛掃過一樣乾淨。」

「你的觀察很仔細,佩服。所以,兇手是內部的人,不是從外面進來的人。兇手是平吉。」長崎說,那是平吉自己供述的。「你曾經奇怪富子的屍體為什麼眼睛閉著,而且還問我。我也不知道是誰把眼睛合上的。但根據平吉的自白,是他把富子的眼皮合攏的。這是近親行兇常有的現象。刑事課保存的檔案,你應該看過,把死者的眼睛給合上的,是近親殺人者的心理狀態。熟人的情形也是一樣。可是,如果是強盜之類的陌生人行兇時,屍體的眼睛都是睜開的。生前與被害人無關,所以冷酷無情。平吉把富子的眼睛合上,這也是近親行兇的特徵。」

「可能是的。」添田對前輩的話點點頭,接著說:「不過,看了自供書後,覺得殺妻動機很弱。好像平吉和富子從平時就不和睦,而且他對妻子的冷淡特彆氣憤的樣子。他是粗暴、易怒型的人。根據自供書,他於二日凌晨兩點到五點,考慮殺害富子,並且偽裝成強盜殺人。粗暴易怒的人,應該是氣起來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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