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親歷者的講述 第八章 沈墨的手記

今天是美心被放回家的第三天,我還沒有去見她,她住在她媽媽那裡。美心只在局裡待了12個小時,就被釋放了,因為沒有任何可以指證她的證據。隊里又去搜查過一次現場,可是沒有發現一點兒她遺留下的痕迹,也沒有目擊者看見她出現在三樓公寓。嗯,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後來小李他們走訪到了一個住在附近的人,他說在房東劉玫被殺的那個早上看到過美心的車出現在三樓公寓門口,但是他說不出準確的車牌號。後來勉強說出了三位數,卻和美心的車牌號完全不搭邊。而王偉的證據確鑿,作案動機也充分,所以根據無罪推定的原則,根本就不能對美心申請批捕。現在局裡只是對她進行監視居住,這也只是權宜之計。這個案子上面催得很緊,只要找不到美心的作案證據,對王偉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公訴是早晚的事。而美心,卻是個無罪的人。

我沒有再參與這個案子的任何工作,倒不是宋隊不允許,而是我自己不想做。我現在只想逃避。

我去了監獄,關著付曉的那所監獄。我想,有些事情他應該知道。命運是神奇的,也是荒誕的。它讓房東劉玫在25年後再一次遇到了自己曾經接生過的雙胞胎;它讓兩個在襁褓中就見過面的人,在分別了20年之後再度相逢相識;它讓一個人,去殺了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的另外一個人,卻以為是殺了仇人。我看著面前有點髒的玻璃隔板胡思亂想著,玻璃上那些汗漬留下的紛亂印記盯得時間長了之後,有點讓人昏昏欲睡。「嘭!」一聲敲擊驚醒了我。

付曉笑著在玻璃對面拿起聽筒說:「想我了啊,臭木頭。」

我勉強笑笑:「是啊。」真的很勉強。

付曉皺皺眉,盯著我問:「看你這一臉倒霉的樣子,別告訴我你和美心還沒和好?對了,她和宋兵……應該沒什麼吧。我那天也是多嘴。」

我嘆了口氣:「他們沒什麼。不過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嗯,不能說是一件,該算是很多件吧,也可以說是一件。」

付曉「撲哧」一聲樂了:「你玩繞口令啊!又一件又多件的,快說吧。怎麼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因為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好。最後我還是從美心的事開始講起,然後又向前推,講到了付曉的出生和來到付家的經過。重新說起這一切時,一幕幕的影像就像無聲的幻燈片一樣,迅速地流過我的眼前。當講完了所有的事情,我聽見身體裡面傳出「啪」的一聲——心碎了無痕。至於付曉,他本就白皙的面孔變得更加蒼白。

我們兩個人隔著玻璃牆都沒有說話。半晌,付曉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強,看得出他在強撐著。他搖著頭,抬手指了指我:「木頭啊木頭,你挺會玩啊。我還差點兒就真信了。」說著笑著嘆著,「沒想到你木頭也會玩惡作劇。」

我沒有說什麼,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以付曉的頭腦,很簡單就能分辨出我說的是真是假,也知道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麼多的事。連我都難以面對這一切,更何況他這個在事件漩渦中心的人呢。一聲不語,我看著我的好兄弟,心好痛。付曉還在強撐著笑,可慢慢地,他臉上的肌肉瘋狂地顫抖了起來,終於他不笑了。緊接著是一聲慘烈而又悲憤的長嘯:「啊——」然後瘋狂地把手裡的話筒摔在了玻璃隔板上,又跳起來一拳擊在了玻璃牆上,鮮血瞬間迸出。而他的口中一直在不停地叫罵。

我知道他不是在罵我,他是在罵命運。

付曉身後的獄警迅速跑過來摁住了付曉。我不知道付曉瘦瘦的身體里怎麼會有那麼強大的力量,他掀翻了摁住他的兩個獄警,在玻璃牆那邊瘋狂地叫喊著,亂踢亂砸著東西。我從來沒有見過付曉這個樣子,從來沒有。之後衝過來了更多的獄警,好不容易才把付曉摁住,押回了牢房。

從監獄出來,我接到了美心的電話。接之前我猶豫了好久。

「你在哪兒呢?」電話里傳來美心的聲音,久違了的聲音。

我說:「外面。」

美心說:「可以見面聊聊嗎?」

我說:「有什麼在電話里說吧。」

沉默了一會兒,美心說:「我們見一面吧!求你了!」聲音里滿是蒼涼。

「好吧。」

我心軟了。

我們沒有在美心媽媽家裡見面,也沒有回家,而是找了家咖啡廳。在門口時,我看見小李和一個同事在美心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看見我有點尷尬,朝我點點頭笑了笑,跟在我們後面進了咖啡廳,找了個離我們不太遠的座位。

坐下之後,美心沖我笑笑,柔聲說:「還是曼特寧?」我沒說話,點點頭。美心讓服務員上一壺曼特寧,又點了兩樣小吃。等東西的過程中,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我低頭看著桌面,我知道美心在盯著我。

一會兒,服務員上齊了東西。美心給我倒了杯咖啡,推到我的面前:「沒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我輕輕轉動著手裡的杯子,沒抬頭,說:「不是你找我嘛,你有什麼事啊?說吧。」

「那好,那我說了。」美心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連續敲擊著,她思考時習慣做這個動作,「你該知道,對我的指控找不到證據吧?」

我抬頭看了看她,笑了:「你不會只是來向我炫耀的吧?」

美心搖搖頭:「我有那麼無聊嗎?」接著她繼續說,「你也知道,只要沒有證據,就算是我自己承認劉玫是我殺的也是沒用的,對吧?」

「嗯!」我點點頭。的確,王偉被嫁禍的證據實在是太充分了,如果沒有明確的與之前的調查相矛盾的證據,這就是個可以定案的案子。我說:「那你也知道會有一個無辜的人會替你而死吧。」

美心一笑,說:「我們今天不講別人。」

我說:「那你想講點什麼呢?」我真的搞不懂美心到底要幹嗎?

美心說:「你知不知道你們隊長去找過宋兵?」

我搖搖頭,不過並不驚訝。

美心喝了口咖啡,說:「我不知道你們隊長找他有什麼用,就算他指證我當年的事,也毫無意義。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空口無憑。」

我有點不耐煩了,也有點生氣:「你到底是要說什麼?」

美心抬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別生氣嘛,來都來了,就讓我說兩句行不行?」她繼續說,「我這麼多年一直去看他,怕的並不是他舉報我,而是怕他真的去舉報了,你就會知道我以前的那些破事。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我冷笑了一下。不想失去我?那你殺人時怎麼就沒多想想我?不過我懶得再去和美心說。看樣子,她就是想向我炫耀一下,那就炫耀吧。我喝著咖啡沒理她。

美心沒注意我的態度,眼神有點迷離:「我答應過宋兵,等他出來,嫁給他。可是我失信了。這些年,想到這個事我總是會和自己說:在愛情面前誰都是自私的。這句話總是能讓我減少很多很多的負罪感,不過,這句話是錯的。」她淡淡地笑了,很複雜的笑容,有苦有甜,「你們隊長去找宋兵時,告訴了他,我已經和你結婚了。我這些年一直都覺得,要是這一天真的到來的話,宋兵一定會把我的事情都說出來。在我看來那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一直很怕。可沒想到是,他居然……居然……」她有點哽咽。

我說:「他什麼都沒說,對吧?」

美心點點頭,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繼續說:「我當時也在場。他知道我嫁給了你之後,很高興,是真的很高興。他說這麼多年,他一直都不想我等他,但是又捨不得主動開口讓我去找別人。他不傻,也看出來你們隊長帶著我去見他,又提起我已經結婚的事情,肯定是有意圖的。所以他和我說,讓我好好和你過日子,不用擔心其他的,我好,他就知足了。」

我的心裡很震撼。記得有人說過:只有殺戮與愛,依然真摯。這個男人,我已不知道該如何評說。

美心看著我:「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說,想抓我,是不可能的,一點兒可能都沒有。」

我笑了:「嗯。然後呢?」

美心說:「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會再愛我了?」

我說:「有一個無辜的人因你而死。我……不想也不能夠再面對你。我真的做不到。」我的心很痛。

美心說:「只因為這個原因,是嗎?」

我說:「這還不夠嗎?」

美心說:「我還殺人了啊!你不在乎這個事情嗎?」

我想了想,然後又想了想,說:「說實話,我還真就不在乎。我知道這種話不該說,畢竟我是一個警察。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這麼感覺的。」

美心說:「因為她該死。」她那恨恨的聲音,我真的不喜歡。

我說:「就算該死,也不該是你去做。」

美心說:「我不做,還有誰能做呢?法律?法律要是有用的話,我怎麼還會坐在這裡?」她笑著抬手阻止了要說話的我,繼續說,「我們不要吵這個了,說不清的。而且對我們而言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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