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一回 永福宮溫情化冰山 小生員駁倒大進士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七年五月,永福宮庄妃親為洪承疇送參湯,以溫情化冰山,洪為之感動。范文程於三官廟內與洪承疇舌戰,洪承疇辭窮。上適時駕臨三官廟,親為洪承疇送皮氅禦寒,洪泣拜:真命世之主也,遂降。上意秘不授官,派人潛入京城,將洪承疇家眷藏於口外,三年後,全家復聚。

清寧宮內,皇太極正與眾人商議處理民間冤獄之事,范文程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皇上,皇上,洪承疇答應吃飯了。」

皇太極大喜:「好,太好了,吃飯就好,吃飯就死不了人。但不知文程先生用的什麼招法,讓這位大忠臣下的台階?」

「眼下還不能說下了台階,臣是生生激怒了他,臣對洪承疇道,你若是真有本事,便與我們君臣一辯,若能說服我們,我們甘願向明國稱臣納貢,似這樣一言不發,躺在炕上,如市井無賴般地耍狗熊,算什麼英雄。洪承疇被臣激得像炸屍了似地騰地坐起:洪某願進食,然後與爾等一辯。」

眾人哄堂大笑,代善道:「關鍵時刻還得是文程先生。」

范文程道:「可洪承疇餓了整整三天半沒吃飯了,冷丁進食,別出什麼毛病,因此臣想聽聽御醫的。」

皇太極道:「這個無須問御醫,朕便知曉。餓了這些天已大傷元氣,胃氣亦極衰,不能吃硬食,當進以粥湯,否則狼吞虎咽,輕者傷及脾胃,重則能斃命,當然,洪承疇倒不至如此。不過,要想讓他今晚能與文程先生一辯的話,最好服參湯。參湯一可大補元氣,二可提神,服過參湯後再適當進食,便如同常人一樣。」

范文程道:「那就請皇上快派人去送參湯。」

庄妃正在哲哲屋中,她聽到范文程要參湯,便走了出來:「皇上,臣妾正好熬了些參湯,預備夜裡給皇上服用,現正在火上煨著。」

「那就派人快快送去。」

沒想到庄妃卻道:「皇上,臣妾想見見這位洪大人,臣妾給他送去,說不定還能勸上幾句。」

皇太極因愛才心切,幾乎未加思索,當即應道:「庄妃出面,便是如朕親臨,朕算是給足了洪承疇的面子,你就隨文程先生快去。」

女官提著宮燈在前面引路,庄妃、范文程緊隨其後,一個女官在後面端著參湯,一行人向三官廟走來。

洪承疇被范文程激得猛地坐起,不敢再躺下,他靠著牆,閉著眼睛,盼著范文程快些返回。一股精神力量在支撐著他:「我洪某堂堂天朝進士,不信駁不倒你一個小小生員。戰場上我洪某敗了,但要在舌辯中找回面子,要打勝仗,要打他個落花流水,駁他個體無完膚,要好生看看范文程被我駁倒的狼狽相。」

他清楚得很,即使將范文程駁得一敗塗地,他們也不會俯首稱臣。但能一吐胸中塊壘,也是件揚眉吐氣的千古壯舉。

他正陶醉於想像中舌戰勝利的情景時,門開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飄了進來,他心中一動:是久別了的女人胭脂味。睜開眼看時,眼前果然出現了一個絕色女子。只見她頭戴貂皮旗頭,上面鑲嵌著大大小小的珍珠,中間是一朵綵綢紮成的大紅牡丹,身穿綉龍旗袍,眉若春山,目似秋水,朱唇一點,面含微笑。洪承疇吃了一驚:按明制,兩肩及正胸綉團龍者,一為皇上,二是親王。若是女人的話,不是皇后、皇妃,便是親王妃,莫非此女是?

「洪大人,您受苦了。」一句嬌聲細語的問候,像一股清泉,流進了洪承疇乾涸的心田,久別了的溫存一瞬間便籠罩了他。洪承疇常年征戰在外,軍中不許帶女眷,一些明軍高級將領,身邊都養著幾個小男孩,表面上看是僕人,實際上是孌童,聊慰久別妻室之苦。被俘後孌童不知去向,一個多月來,鰥居獨處,頗為難耐。尤其是關外的熱炕頭,睡到半夜,下身更是燥熱異常,攪得人心煩意亂。

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回答。女子道:「聽文程先生說,先生欲進食,皇上擔心餓空了身子之人冷丁進食傷及脾胃,故派奴家送來參湯。」說著,一回手,身旁的侍女將參湯端到她跟前。她接過來,用羹勺調了幾下,又嘗了嘗道:「洪大人,趁熱喝上一碗。」女子輕抬皓腕,纖纖細手,持著羹勺,將參湯送至了洪承疇嘴邊。

洪承疇心慌得直跳,眼前這位女子,話語中充滿體貼和善意,眼光中看不出一絲淫蕩,他猶豫著:「我張不張嘴,一張嘴的話,就讓這位身份不明的女子喂上了。若不張嘴,又能怎樣?自己連端湯碗的力氣都沒有了。」

女子嫣然一笑:「喝吧,洪先生,這裡是大清國,沒你們中原那些個臭講究,喝了也好和文程先生理論,奴家還要在旁觀陣呢。」

洪承疇看到,范文程站在這位女子身後,畢恭畢敬,此女必是皇妃和王妃。恍惚中,他覺得這位女子有些像自己心愛的小妾,頓時,眼前浮起了京城中的妻妾和兒女,也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本來一顆僵死的心,因庄妃的出現而復甦了。他心中的冰山開始融化,同時也十分感動:「皇太極果然有氣度,竟然派出如此尊貴之人服侍洪某,洪某何德何能,受此恩寵?」

「怎麼?先生,您是怕湯中有毒?」

洪承疇搖了搖頭。

「那您就叫奴家這麼端著不成?」

洪承疇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張開了嘴。女子道:「這就對了。」於是,一勺參湯喝了下去,接著兩勺、三勺,一碗參湯不大會便喝光了。女子將胸前手帕摘下,遞了過來,洪承疇接在手,擦了擦嘴:「多謝這位大姐。」

范文程笑道:「洪大人,喂您參湯的不是什麼大姐,而是我大清國皇帝的庄妃。」

儘管洪承疇已猜到此女身份的尊貴,但一經范文程挑明,還是大吃了一驚:不可想像,不可想像,洪某有生之年能得到皇妃的一次服侍,死亦足矣。他身子動了動,想起來參拜,但還是控制住了。

參湯果有奇效,不大功夫,洪承疇便恢複了元氣,灰暗蒼白的臉泛起了紅暈,庄妃命兩位女官道:「侍候洪大人梳洗。」

洪承疇恢複生機的同時,也恢複了警惕:「皇太極是不是在使美人計?不,不像。」他否定著自己,「若是用美人計的話,也絕不會讓范文程在場。再說,此女雖說漂亮,但細細看去,至少有二十六七歲以上,真要施美人計,也不至於派一個半老徐娘,況且,這位可是皇妃啊,國中女人成千上萬,身為皇上,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妃子作這樣的下賤事,傳出去,豈不讓天下恥笑。看起來是真來送參湯的,那樣的話,就太令人感動了。」

想到這,他婉言謝絕道:「梳洗就免了罷,洪某自己來。」他接過女官遞過的毛巾,擦了擦臉,又簡單地攏了幾下頭髮:「文程先生,請吧,洪某想先聽聽文程先生的高論。」人真怪,剛剛恢複了元氣,便擺出了一副居高臨下盛氣凌人的姿態。

范文程並未在意,他是有備而來,加之庄妃在側,更覺底氣十足:「洪大人,學生先替您說幾句。學生接觸過許多明國要員,如遼東巡按張銓張大人,監軍道張春張大人。同時,學生也接觸過許多遼南生員和士子,在他們眼裡,我朝不過是明的守邊小吏,建國稱汗稱帝,乃大逆不道。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有的雖已承認大清國的存在,但他們以天朝自居,視我朝為蕃邦,須老老實實對天朝稱臣納貢,否則同樣是大逆不道。這大概就是您洪大人要說的話,皆陳詞濫調,學生不願重彈。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何謂時務?時務者乃今日時局之要務也。識時務者應能看清今日時局之走向。故學生有一問題想請教大人,還望大人賜教。」

范文程停了一會兒,是想得到洪承疇的同意,但對方沒吭聲。范文程只好問道:「洪大人,明國此次發兵,是想一舉清除遼左之患,請問大人,你覺得明能滅清嗎?」

這一問題,提得十分直接而尖銳,洪承疇倒吸了一口氣:「這個范文程不簡單,這讓我如何回答?」他沉思了好大一會,沒說話。

范文程笑道:「看來,大人對這個問題諱莫如深,那就讓學生替你回答吧。學生以為,滅不了。我大清與明交戰以來,屢戰屢勝,先克撫順,然後是薩爾滸大捷,接著又攻克了瀋陽、遼陽、廣寧。崇禎登基以來,我大清已四次直入中原,敗在我八旗兵麾下的封疆大吏有楊鎬、袁應泰、王化貞、熊廷弼、袁崇煥、盧向升、祖大壽,現在又有您洪大人。至於其他級別的官吏,已不下千人。我八旗兵深入中原,如同入無人之境。明國只有招架之功,根本無還手之力。崇禎想對我大清犁庭掃穴的志向誠然可佳,但那隻能是一枕黃粱。這是事實,是大人難以接受的殘酷的事實,如果大人還不失為一位識時務者的話,就不能不正視這一事實。」

洪承疇聽范文程所言都是些不爭的事實,根本無法反駁,但他不能讓范文程一個人說下去,他想把話岔開,剛要張嘴,便被范文程另一個更加尖銳的問題問住了:「洪大人,學生還有一問題,恐怕又要為難大人,但卻不得不問。學生想請教大人,明國還能支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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