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回 謀天下再赦祖大壽 絕命詩愧煞洪承疇

顯佑宮秘笈載:崇德七年三月八日,錦州城糧盡,祖大壽無奈,再次歸降。諸王眾貝勒皆曰該殺,上為征明計,再赦之,並授以都察院承政之職,為其夫人發喪。洪承疇於盛京三官廟見張春絕筆,愧而絕粒,范文程用激將法,乃進食。

昨天,還是洪承疇的總督府;今天,變成了豪格的行轅。豪格端坐于帥椅之上,洪承疇被五花大綁地押了進來。

豪格打量著這位威震華夏令清軍吃了不少苦頭的一代名將: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眼框稍凹,高顴骨,五官還算勻稱,三綹稀疏的鬍鬚下垂,看上去五十來歲,一身儒將氣質。豪格頓生好感:「快給總督大人鬆綁,看座。」

侍衛將繩索解開,洪承疇甩了甩雙臂,不跪不謝,傲然屹立。豪格料到:這位大人物比張春恐怕還要難纏。此時,他正忙於處理戰後事宜,沒功夫也不想和洪承疇交鋒,便命左右道:「請總督大人到內室歇息,安排酒菜,好生侍候。」

諸將陸續到行轅聚齊,稟報打掃戰場情況。豪格問道:「遼東巡撫邱民仰何在?」

夏成德出班奏道:「稟王爺,邱民仰已死於亂軍之中,屍體現就在行轅外頭,這是從邱民仰身上搜出的巡撫大印。」

豪格接過來驗看,果然是巡撫大印,他揮揮手道:「好生安葬了吧。」

部將將祖大樂押了進來。祖大樂雖被五花大綁,卻咧著個嘴,一個勁地笑,根本不像個俘虜。

嘿!眾人看著奇怪:這位被俘,作了階下囚,還有心思樂,該不是有毛病吧。

豪格喝道:「總兵大人既已被俘,為何發笑?」

祖大樂跪下奏道:「王爺有所不知,我早有降清之意,無奈哥哥不肯,今天被俘,正遂了心愿,故此發笑,末將願歸順大清,以效犬馬。」

豪格被他逗得也笑開了:「既然如此,快給總兵大人鬆綁,待用過餐後,一同隨本王趕赴錦州。」

祖大樂下去後,豪格密囑鰲拜道:「今晚你帶上一千精兵,押解洪承疇回京。洪承疇是我朝與明國交戰以來俘獲的最高級將領,是個極其重要的人物,皇上一定十分重視。因此,沿途一定要嚴加防範,要好生侍候他,千萬不能出現意外。」

「王爺放心,奴才一定會將一個完整的洪承疇交給皇上,不會掉半根毫毛。」

下午,豪格率眾將及新降的祖大樂來到錦州多爾袞營中。多爾袞迎出帳外:「聽說肅親王已破了松山?」

豪格道:「松山已破,洪承疇被俘,曹變蛟、王廷臣等被殺,總兵祖大樂已主動歸順。」

祖大樂上前跪拜:「末將祖大樂拜見多爾袞王爺。」

多爾袞道:「祖將軍來得正好,一會兒可到城下喊話,好生勸勸你哥哥,不要再負隅頑抗了,快些投降,免得更多人餓死。」

祖大樂道:「末將正是為此而來。」

錦州城頭的將士兵看到祖大樂在下面喊話,急忙跑下城報告:「報祖大人,祖大人現正在下面喊話,點著名要見祖大人。」

眾人聽著齊聲喝道:「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慢點說。」

「祖大人,噢,不,祖大樂正在城下喊話,勸祖大人降清呢。」

祖大壽一聽就明白了:「完了,松山城陷落了。」他披上斗篷,匆匆登陸上城頭。

祖大樂在下面看得真切,眾將簇擁著的中間那位正是自己的哥哥祖大壽。他大喊道:「哥哥,松山城破了,洪帥被俘,曹變蛟、王廷臣、邱民仰等均已戰死,咱們投降吧,別再給崇禎小兒賣命了。哥,兄弟在這求你了。」說完,跪在地上磕頭不已。城上眾將都將目光集中到祖大壽身上。祖大壽聽罷,一言未發,轉身回府。

晚上,祖大壽回到家中,綳著個臉,悶悶不樂,仍是一言不發。祖大壽與夫人之間平時無話不說,可今天卻如此反常,祖夫人遂小心翼翼問道:「夫君,發生了什麼事情?」

夫人有問,祖大壽不得不回答:「松山城昨天晚上被攻破,洪大人被俘,大樂降了清,今天下午在城下勸我降清呢。」

祖夫人一驚:「松山破了,錦州亦難保,夫君有何想法?」

「還能有什麼想法,我已騙了皇太極一回,再降的話,人家也不會相信,只有一死而已。只是……」說到半道,他停住了。

「只是什麼?」祖夫人追問道。

「只是城中一萬多將士怕都要活活餓死了。」

祖夫人聽後,沒吭聲,皺著眉頭陷入深思。

從那天以後,祖大樂一直在城下喊,連喊了三天,喊完便給哥哥、嫂子磕頭,直磕得頭破血流,磕得城上的明軍人心慌慌。祖大壽再也沉不氣了,二月二十二日早上,他裝作身體不適,沒起炕:「夫人,我覺得渾身特別難受,今天怕是不能巡營了,有勞夫人替我走一圈如何?」

祖夫人深居府中,對城中情況一無所知,聽祖大壽一說,欣然應道:「夫君好生將養,妾立刻就去。」

祖大壽夫人在眾親兵的護衛下,來到了第一座營房,進入營地,她驚呆了:十幾名士兵正在割一具死屍身上的肉,然後放到火上烤著吃,營房一角,七八個人頭被拋在那裡。祖夫人看得心驚肉跳,再往前走時,又是一夥士兵在吃人肉,她畢竟是個女人,嚇得渾身發抖,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吐了好大一陣,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怎麼回事?光天化日之下怎麼會人吃人?」

護衛流著淚道:「夫人,城中斷糧已近一個月了,不吃人吃什麼?您就別往前走了,每座營房都這樣。」

祖夫人思忖片刻:「回去,回去,不巡了。」

護衛們心想:「祖帥早就應安排夫人來巡營,這回看夫人還同不同意投降?」

祖夫人回到府中,臉色慘白,她已明白祖大壽讓她巡城的目的,便問道:「夫君,城中餓死多少人了?」

「大約一千五百多。」

「都被吃掉了嗎?」

「大多數被吃掉了。」

「夫君為何不早說?」

「如此慘狀,還是不告訴夫人的好。」

祖大壽這一安排十分奏效,夫人的忠君理念幾乎是一瞬間便崩潰了:「慘無人道,慘絕人寰!那些餓死的一千五百餘將士都是由於我堅持的緣故啊。」一向十分剛強的女人,此刻禁不住淚水橫流,她思量道:「奴家只有一死,才能慰藉一千五百餘將士的在天之靈。」

祖夫人拿定主意,對祖大壽道:「夫君,正如女真人希福所言,為一忠烈浮名,斷送上萬將士的性命,實在是太殘忍了,你降了吧。」

祖大壽露出了笑容道:「夫人,為夫替城中將士們謝謝您。」

祖大壽終於得到了夫人的同意,他走出內室,立即招集眾將,派人去清營中致意。

但當他滿心歡喜地回到內室時,卻見房門緊閉,敲了幾下,沒人應承:「不好,夫人她莫不是……」他一腳將門踹開,只見夫人已高高懸於樑上,他驚叫一聲撲上前去,抱住夫人的雙腿,夫人的雙腿已經僵直。祖大壽放聲大哭:「夫人,你這是何苦。」

護衛們聽到祖大壽的哭聲,急忙沖了進來,他們上前將祖夫人從樑上解下,又攙著祖大壽到炕上。一位士兵發現桌子上有張紙,上面有字:「大人,你看。」

祖大壽接過來看到,正是夫人那一手娟秀的行草:「夫君,妾先走了,不能與夫君踐同生共死之誓言矣。妾身對不起城中一千五百餘枉死的將士,只有以死謝罪。夫君今番降清,勿要再叛,大明氣數已盡,夫君好自為之。」

祖大壽又是一場痛哭,而這時全城卻響起了一片歡呼聲。祖大壽驚問道:「怎麼回事?快出去看看。」

侍衛們回來報:城中軍民聽說夫人已同意降清,高興得一個個歡呼雀躍。祖大壽卻默默流著淚,親自為夫人穿上壽衣,命人在府門外搭起靈棚。

傍晚時分,赴清營致意的信使回來稟報:「多爾袞和豪格二位王爺聽說大人慾歸順,非常高興,但同時說,此大事也,他們不敢擅自主張,須請示皇上,請大人耐心等待迴音。」

祖大壽急了:「盛京與錦州往返至少需七天,七天之內,又不知會餓死多少弟兄。」他對信使道:「你速速返回清營,奏明二位王爺,就說夫人已為此自縊身亡,我等既已降清,便是大清子民,請二位王爺暫撥些糧草,以救數千弟兄們的性命。」

第二天天明,清軍運來了五車約七千餘斤糧食,一車柴草,明軍將士們感動得熱淚盈眶。當城中縷縷炊煙升起時,一座人間魔窟終於有了生命的氣息。多爾袞和豪格擔心,一旦城中有了糧草,祖大壽再生變掛,不敢多送,僅夠其半飽而已。

三月七日下午,多爾袞和豪格得到了旨意:「朕已等了他十年,今主動歸順,豈有不應之理?爾等當善待之。」

三月八日,祖大壽率城中將士出投降,他跪倒在塵埃中:「罪人祖大壽叩拜二位王爺,謝二位王爺活命之恩。」

多爾袞上前攙扶:「祖帥請起,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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