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回 扼頹風嚴懲惡少 觀虎鬥笑作漁翁

顯佑宮秘笈載:天聰八年春,上嚴懲巴布海、大貝勒之子瓦克達。痛斥大貝勒縱慣瓦克達為惡,嚴禁旗人裹腳,嚴禁著明人寬衣大袖,嚴禁官員蓄妓。重騎射,重國語。是年定瀋陽為天眷盛京,赫圖阿拉為天眷興京,意在警醒後世子孫不忘創業之艱。漢官攻明心切,上陳述己志,眾皆嘆服。

皇太極從巴布海府上返回寢宮,已是子夜。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太令他震驚了,大金國形勢剛剛好轉,朕的弟兄們就開始奢侈墮落起來,此隋煬帝、李後主亡國之行也,若任其下去,還伐什麼明,進什麼關?必須狠剎此風,絕不能姑息。

這一宿,他失眠了,輾轉枕上,翻來覆去,幾乎沒合眼。第二天上朝,剛到大政殿門前,就見佟養性之子佟普漢身披重孝跪在台階下。皇太極一驚,上前摻扶道:「普漢,你阿瑪他?」

「阿瑪已於昨夜子時故去。」普漢放聲大哭。

皇太極立於大政殿前,仰天一聲長嘆:「開國老臣一個個都離朕而去了,咳!」

眾貝勒這時已來到大政殿前,皇太極連殿也沒進,便下旨道:「額駙一生為大金國立下了不世之功。先汗有言,無建州便無佟半朝,無佟半朝亦無我建州。昔呂不韋賄秦,意在謀國,居心險惡;額駙助金,意在女真復興,高風亮節,當彪炳青史。今不幸辭世,當以先汗葬禮規模葬之。薩哈廉,你立刻去辦,記住,不要怕花銀子,我們一定要對得起額駙的在天之靈。」

薩哈廉領旨去了,皇太極道:「上朝!治理好大金國才是對額駙的最好報答。」

大政殿內,一改往日朝議時的輕鬆,皇太極聲色俱厲:「昨日發生的事,有些人已經知道了,我大金以騎射為本,先汗一生戎馬倥傯,從未歇鞍。攻克撫順那年,先汗已六十一歲。夜間大雨如注,冒雨率大軍前行;攻拓廣寧時,先汗已六十五歲,用兵之時,正是北風刺骨,天寒地凍,先汗親自披甲臨敵;六十八歲時,尚率兵親攻寧遠。我大金之所以能由弱變強,由小到大,正是因為有著先汗這種艱苦卓絕的開創精神。作為先汗的子嗣,大部分人都能繼承先汗之光榮傳統,但也有個別人開始驕奢淫逸,胡作非為起來,巴布海、瓦克達就是其中的典型。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此風絕不可漲。

「有的人可能以為,我大金國現在兵多將廣,誰能奈我何?打了半輩子仗了,該好好享受享受了。有這種想法的人實在是愚蠢得很。當年秦始皇如何?他揮鞭掃六合,何其雄哉,但因為濫用民力,視民為奴,短短十五年啊,祖宗花了三百餘年開創的基業被他輕而易舉地就毀掉了。隋文帝是個明君,他躬行節儉,勵精圖治,很快治癒了十六國的戰亂瘡傷。文帝治國,煬帝敗家,這個敗家子在位不到十三年,便將他父親治下的家底敗得一光二凈。五胡十六國,超過五十年的朝廷一個也沒有;五代十國,沒有一個朝廷超過二十年,所謂興也勃焉,亡也忽焉。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先汗天命建國到現在,剛好二十年,有些人便忘乎所以了,要知道,我們是以少馭眾,而南朝是瘦死的駱駝大似牛,崇禎小兒,正想重振大明的威風,到現在,仍視我等為叛逆。而我們卻以為天下太平了,可以吃喝玩樂了,如此下去,先汗創建的基業豈不毀於一旦?朕絕非危言聳聽,歷史就是這樣。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載舟覆舟,所宜深慎。朕絕不能容忍這種頹風蔓延。朕提倡易俗,旨在易我只知騎射不知習文的陋習,而不是學南朝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昨日,對巴布海已用了家法,今天要責之以國法,著令革去巴布海一切職務,罰銀三千兩,家中所蓄之妓,著其從良,配給漢人工匠為妻。兩個裹腳的丫頭,沒收到宮中。福晉舒穆祿氏罰入宮中作苦役一個月。

「你們都聽著,誰家中還有裹足蓄妓的,現在立即和朕講明。主動坦白者,罰銀一千兩,以示懲戒。若隱匿不報,一經查出,立即革職查辦。」

眾人聽罷,面面相覷,誰也不說話。皇太極知道有些人心裡在鬥爭,他坐在御座上向下俯視,發現有幾個人在東張西望,皇太極道:「爾等休要心存僥倖,朕不敢說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真要查起你們來,立刻便會一清二楚,到時則悔之晚矣。」

令皇太極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站出來的竟是自己的愛弟多鐸:「汗王,臣弟有罪,臣弟家中有一福晉已經裹了腳,臣弟甘願受罰。」

有了第一便有第二,巴克什希福站了出來:「奴才家中養個妓女,奴才在家經常穿漢人衣裳,奴才願受懲處。」

接著譚泰站了出來,郎球站了出來,不大工夫已有二十多人。

皇太極真的十分震驚,這些人無一不是戰場上的大英雄,私下裡卻如此的放縱。但他已有言在先:「爾等既已有悔過之心,朕就不記檔了,到德格類那將罰金交了,今後若是再犯,一律送高牆圈禁。」

他對濟爾哈朗道:「起駕,去刑部大堂,提審瓦克達。」

瓦克達乃代善的第四子,為側福晉所生。天命六年,因碩托一事,代善不得已處死了側福晉,故對側福晉留下的血脈,有些偏愛。瓦克達秉承其母的優點,長得十分英俊,就連岳託和薩哈廉對瓦克達也十分喜歡,處處讓著他。瓦克達借著阿瑪和兩個哥哥的勢力,沒少胡作非為。有時告到代善處,代善頂多是訓誡幾句。倒是薩哈廉有一次實在看不下去,抽了瓦克達幾鞭子,被代善知道後,將薩哈廉狠狠罵了一頓。

皇太極對瓦克達的惡行早有耳聞,但一是礙於代善的面子,二也是沒人狀告,今天則不然了,他要懲一儆百,以正世風。

濟爾哈朗擔心刑部的衙役傳不動瓦克達,特請鰲拜帶著汗王的侍衛去帶人。瓦克達此時正在院中令阿哈刷馬,然後好出去放鷹,見鰲拜帶著幾名正黃旗侍衛闖了進來,他怒斥道:「鰲拜,你太過分了,仗著是汗王的侍衛,就哪都敢闖?你給我滾出去!」

鰲拜是個九死一生的戰將,又是皇太極的護軍參領,哪裡將瓦克達放在眼裡,他嘿嘿一聲冷笑:「四阿哥,對不住了,跟我們到刑部大堂走一趟吧,有人把你告了,汗王正在那等著你老呢。」

瓦克達一聽,立刻堆縮下來:老天爺,這可怎麼辦?這小子是個鬼機靈,官不睬病人,他突然蹲在地上叫開了:「哎喲,哎喲,我肚子疼。」

鰲拜哭笑不得:「整個一個小孩撒尿和泥。」他命令侍衛:「駕著小爺,走。」

兩個侍衛們走上來,一邊一個,駕著他往外就拖。

快到大堂門前時,瓦克達喊道:「放開我,放開我,我自己能走。」

鰲拜道:「爺不是肚子疼嗎?還是讓侍衛們駕著您老走。」

「我好了,誰稀罕你們駕著。」

鰲拜笑道:「放開小爺,讓爺自己走。」

瓦克達還算認步,他要是被駕到大堂,丑就出大了。他故作鎮靜,在侍衛的押解下,進了刑部大堂。向上看時,眾貝勒坐在兩側,大公案上端坐的是刑部貝勒濟爾哈朗,汗王和阿瑪分坐左右。

就聽濟爾哈朗一拍驚堂木:「瓦克達,跪下。」

瓦克達一哆嗦,他瞅了瞅阿瑪,阿瑪的眼淚在眼圈中直打轉,他心一橫:「我是宗室子弟,大金國早有規定,公堂之上,可以不跪。」

「放肆,上面坐的是汗王和你阿瑪,本部堂是你的叔叔,左右兩側非叔即兄,論私論公你都得跪下。」

瓦克達嘟嘟囔囔:「這又不是大政殿,要是上朝,我當然得跪,可這是大堂。」說是說,他還是跪下了。

濟爾哈朗又是一拍驚堂木:「帶人證。」

瓦克達回頭一看,是去年到阿瑪那告他的鑲紅旗老者葛哈,和去年放鷹時踩了人家青苗的幾位正紅旗農戶。

濟爾哈朗問道:「瓦克達,葛哈等人告你強搶耕牛,踐踏青苗,可有此事?」

瓦克達見阿瑪在上面坐著呢,覺得心裡有底,滿不在乎地答道:「我並未搶他的耕牛,他這是誣告。去年,我奉汗王叔叔之命去天柱山祭奠先汗,用了他家的一頭牛,後來還了他。」

濟爾哈朗問道:「葛哈,他說的可是實情?」

「回大人,他說的不對,他還了奴才一頭牛不假,但他借我的那頭是大牛,能耕田,能拉車,還我的卻是頭又瘦又小的病牛,什麼也幹不了,一陣風都能颳倒。」

濟爾哈朗問道:「借大還小,是何道理?」

「什麼大小的,反正我還了他。」

濟爾哈朗斥責道:「強詞奪理!我從你那借一百兩銀子,還你二十兩,反正都是銀子,你答應嗎?」

瓦克達理屈,將頭一扭,不回答了。

「葛哈,你退下。你們幾個走上前來,爾等狀告瓦克達踐踏青苗,可有此事?」

一個農戶叫馬四的答道:「大人,去年五月節剛過,瓦克達貝子率十幾名侍衛在郊外放鷹,將我地里的青苗一下子踐了三千一百二十二棵。」

「他踐了我家一千四百三十棵。」

「他踐了我家兩千八百三十三棵。」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