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回 佟養性垂危進忠言 皇太極夜闖貝勒府

顯佑宮秘笈載:孔有德反明,自稱都元帥,意在張揚,以壯軍聲。入金後,上如其稱,劃遼南之地令其自治,除刑法、出征,一切均允其自主,實國中之國,對漢官之禮遇,已無可復加。佟養性病危,痛陳大金國奢糜之風,並獻節制孔有德之策。

寢宮內,燈火通明,皇太極正端坐在南炕上等候。

眾貝勒都已睡下,見汗王半夜升殿議事,以為一定發生了邊庭警報,沒想到竟是兩個明將來歸。

阿巴泰打著哈欠:「汗王,我當是什麼事呢,鬧了半天是兩個明將歸降,興師動眾,大驚小怪的。」

皇太極看著眾貝勒,一個個睡意朦朧,他大喝一聲道:「七哥,」接著又改口道:「阿巴泰,你睡醒了沒有?」

阿巴泰一激靈,他瞪大了眼睛,看皇太極正綳著臉,連忙打起精神,堆笑道:「汗王,臣醒了。」

皇太極對眾人喊道:「你們都睡醒了沒有?」

眾貝勒此時都已精神過來,遂齊聲應道:「睡醒了。」

皇太極轉過臉偷偷一笑,隨即正色道:「明參將孔有德、耿仲明,率一萬二千餘眾,攜戰船三百餘艘,紅衣大炮十餘門,其它火器上千,投奔我大金而來,現正在鎮江海上的雙島龍安塘聽候我們的迴音。」

眾人一聽,我的媽,一萬多人,還有這麼多有火器,這下子可發了大財了。大政殿一下子像開了鍋:「這回好了,我們各旗就都能有紅衣大炮了。」

皇太極並未急於打斷大家的興奮,他有意讓大家熱鬧一番。眾人議論了半天,見汗王不說話,才靜了下來。

皇太極道:「爾等如此興奮,就是因為他們帶來了很多東西?」

代善道:「那當然,這要比打一場大仗的收穫還要大,能不叫人高興?」

皇太極嘆道:「爾等目光何其短也。朕連夜召你們議事,就為了這個嗎?」

眾人愣了:「還為什麼?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高興?」

「你們想過沒有,我大金征明以來,有明軍如此大規模來投的嗎?」

一句話把大家問住了,眾人想了半天:「沒有,從來沒有。」

「所以,這次孔、耿二人歸順,開明軍大規模主動來投之先河,意義十分重大。你們還記得大凌河之戰嗎?明軍將士們寧肯餓死,也不肯歸順。為了招降祖大壽,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再說如今關在三官廟裡的那位張春吧,到現在仍不肯投降。要讓明朝將領歸順,該是何等的不容易。而今,孔、耿來歸,說明阿敏屠城的惡果正逐漸消除。再有,令朕倍感欣慰的是,孔、耿二人舉義時,正在河南吳橋,距農民軍非常近,他們不去投奔農民軍,相反捨近求遠,舍易就難,這正說明我們優禮漢人的政策,在發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你們看著吧,從今以後,還會有更多的明軍來投。」

兵部貝勒岳託道:「孔有德部熟悉水戰,在皮島一帶的明軍中頗有影響,如今來歸,明在海上牽制我們的防線便告崩潰,有了這支隊伍,我們以後也可以在海上作戰了。」

皇太極帶著幾分讚許道:「到底是兵部貝勒,岳託侄兒看得遠些,這是孔有德來歸的又一重大意義。」

禮部貝勒薩哈廉道:「臣以為,我們還可以在孔有德的孔姓下作文章。臣聽說,天下孔姓是一家,孔有德想必也是孔氏之後,漢人尊孔稱孔子為聖人,而孔子一生講忠孝仁愛,今孔氏後人來歸,正說明南朝倫理大廈正在坍塌,我們應藉機大肆張揚。」

鮑承先道:「汗王,臣以為不妥。孔子講忠孝仁義,今孔有德叛明歸金,與孔孟之道相悖,若大肆張揚,豈不成了天下笑料。」

薩哈廉道:「不然,孔孟講忠君,但更講愛民,對虐民者孟子主張革命,因此湯伐桀,武王伐紂,孟子說是誅一獨夫,未聞弒君。孔有德來歸,正說明孔氏傳人在順天應時,高張革命,我們藉此宣傳孔孟的革命之道,正是大好時機。」

皇太極大加讚賞:「薩哈廉不愧是禮部貝勒,一貫主張忠君的孔氏傳人都能背明歸金,其他人還有什麼不能?抓住這個機會搞一次大範圍的尊孔敬儒,一來可凝聚已歸順的漢人之心;二可進一步以孔孟之道教化國中軍民;三可向明人表明我們對孔孟之道的態度,定能吸引更多的漢人來歸。一舉三得,何樂不為?德格類,你立即著手將國中所有孔孟之姓的人查清,凡為阿哈者,立即脫其隸籍,就地抬為旗人,把他們集中起來,組成一支特殊的歡迎孔有德的隊伍。文程先生,你與薩哈廉擬出個迎接方案,報給朕,然後由你率兩黃旗承政,前去迎接孔、耿二位將軍。」

孔有德與耿仲明於天聰六年十一月初,從登州突圍,由海陸投奔大金。在海上漂流了三個多月,時值冬季,海上雖無大的風浪,卻寒冷異常,將士們穿著甚是單薄,糧食又不可能帶得十分充足,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旅順口在天命年間曾被莽古爾泰攻克過,但不久被明的天津、登、萊水師憑藉船堅炮利奪了回去,並再也沒收回來。從此旅順口便成了明軍在遼東從海上牽制大金的又一重要據點。現在的守將叫黃龍,也是員驍將,他聽說孔有德欲從海上投奔大金,便在海上攔截。孔有德以疲憊之師不敢碰硬,便繞了好大的彎子,轉向大金的海防重鎮鎮江。

遼東海岸,除了旅順口外,其它一帶冬天都結冰,孔有德無法靠岸,便在雙島上駐紮下來,一晃便是冬去春來,大批的候鳥從南方歸來,杏花梨花開得異常絢麗,將島上鬧得春意盎然。他們隨船帶有大批糧食,雖然不能敞開肚皮管夠吃,卻也餓不著。此刻他與耿仲明正十分焦急的盼望著大金國的迴音,二人用過了晚飯又來到了海邊,向大海上眺望,又是一天過去了,仍然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耿仲明道:「元帥,你那個姓邵的朋友嬉皮笑臉,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別把咱們的事耽誤了。」

「不會,我這個老弟,表面上看去無拘無束的,內心精明得很,我看他經商賣酒是個幌子,實際是皇太極的細作,這夥計那兩隻眼睛提溜溜的亂轉,全是鬼點子,這麼大的事他敢耽誤?」

「問題是我們派出去的張文煥和楊謹也沒有消息,這就怪了。」

孔有德嘆了口氣:「是呀,是有些怪。」

耿仲明反倒安慰起孔有德:「等吧,急也沒用,總得有個迴音吧。」

正在這時,就聽礁石上的一個士兵喊道:「元帥,船,船!」

孔、耿二人三步並作兩步,登上岸邊礁石,放眼望去。果然,晚霞中二十多艘船隻,正從鎮江方向朝雙島駛來。孔有德激動地喊道:「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投奔大金,他是下了極大的決心的。在吳橋舉義,農民軍立刻派人邀其入伙,他堅辭拒絕,在他眼裡,農民軍不過是群流寇,能成什麼氣候?再者他的部下都在登州,他必須打回去。佔了登州,進可攻掠山東全境,退可入汪洋大海,誰也奈何不了他。

毛文龍曾有過投金的念頭,後來被害,隊伍便被拆散了。這期間孔有德不斷收到大金國朋友的來信,勸他早日歸順。他兒時的朋友邵愈堅,也時不時的親自登門拜訪,勸其投金。從這些人的嘴裡,他知道汗王對漢官十分禮遇,便動了投金的念頭,但最後下決心是在舉義以後。他清楚得很,憑他這七八千人,若在山東固守,用不多久,便會被官軍徹底剿滅。就是到了海上,糧草也需要接濟,可由誰來供給?他必須有個歸宿。

看著越來越近的大船,心中竟有些異常的滋味:「畢竟當了一年多的都元帥了,七八千人中,一言九鼎,前呼後擁,現在又要給人家當臣子了。」他未免有些耽心,「女真人真的能禮遇我這樣的降將嗎?」

船已經靠岸,邵愈堅在船頭喊道:「友德兄,文程先生來了。」

孔有德知道範文程是汗王手下的重臣,這樣一位重要人物來迎接自已,立刻令人感到了一種份量。

他望情地向前衝去,侍衛們喊道:「水,水。」

他鞋子里一下子灌滿了水,但顧不得了,他親自為范文程搭上舷板,攙著文程先生下船。

到了岸上,范文程雙手一抱拳:「學生受汗王之命,前來恭迎元帥,元帥一路幸苦了,汗王命學生問候元帥。」

孔有德打量著范文程:三十六七歲的年紀,眉清目秀,面龐白皙,雖是文臣,卻是一身武將打扮,風流儒雅,氣質超凡,不愧是名人之後。他深深一躬:「先生在上,受末將一拜。末將久聞汗王神威,早有歸順之意,一直延至今日,才如願以償。今後,還望文程先生多多關照。」他左手向中軍大帳方向一揮:「文程先生,請。」

進入大帳,剛剛坐定,孔有德便吩咐備宴。卻見邵俞堅帶著船上的士兵們端著酒肉走了進來,孔有德急忙勸止:「這怎麼能成,到了末將這裡,怎麼好讓文程先生操辦。」

范文程道:「汗王知元帥在海上已漂泊多日,一定非常辛苦,特備薄酒為元帥接風。以後便是一家人了,何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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