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回 王化貞痛失廣寧 大金國挺進遼西

顯佑官秘笈載:李永芳策反王化貞愛將孫得功,天命七年正月,八旗兵進軍河西,孫得功作內應,乃陷廣寧。汗王下令:遷廣寧、鎮江民眾數萬於遼南四衛,以防通敵。遷民中常有反叛者,是年,有數十女真人被襲身亡。旗漢之間,勢同水火。

毛文龍策反陳良策的成功,極大地堅定了王化貞用間的信心,他堅信一些將領的降金是迫不得已,絕大部分人都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只要我們積極爭取,就一定能為我所用。李永芳的回信更加證實了他的想法。他平遼心切,認為平遼破奴的時機已經成熟,於是,開始了大戰前的軍事調整。他屯兵於遼河西岸的鎮武、西平、盤山、柳河等六堡,擺出了一舉蕩平遼東的架勢。

熊廷弼已經到任,駐紮在山海關,他看了王化貞的戰略部署,啼笑皆非:娃娃帶兵,簡直胡鬧。他立即起程趕赴廣寧。

王化貞久聞熊廷弼大名,但一直無緣相見,如今經略大人駕到,豈能怠慢。他親率部眾迎出城外,執下官禮甚恭。王化貞與熊廷弼剛一接觸,便感到了這位經略大人身上有一股居高臨下的霸氣,他暗想:如此個性必難容人,難容人者豈能成事?

熊廷弼身為經略,已是響噹噹的正一品大員,王化貞雖是巡撫,卻是個從三品。熊廷弼比王化貞年長近二十歲,從官職到年齡,熊廷弼都比王化貞高出一大截。所以,熊廷弼擺出了既是長者又是長官的派頭:「王大人,你的平遼方案,老夫看過了,恕老夫直言,對此方略不敢苟同。」

王化貞沒想到熊廷弼會如此直接,心中立刻產生一種不快:「看來今天的相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十分謙恭地應道:「還請經略大人訓示。」

「自奴酋僭位稱汗以來。雙方數次交兵,奴賊一勝再勝,我方一敗再敗。如今敵勢正盛,我勢正弱,以我之弱,擊敵之盛,老夫雖駑鈍,知其不可。故眼下切不可輕易言戰,當務之急是要先固己,以守為上。要修堅城,備軍糧,造器械,增兵員,穩住軍心民心。老夫擬就的討奴方略,已為聖上御准。吾之方略有三:王大人與老夫從正面剿奴,此為一路;吾已請調登、萊二州及津門之師,與毛文龍從水路南面進擊,此為二路;朝廷已派出使者前往朝鮮,命其從後面剿奴,此為三路。待三路大軍聚齊後,方可俟機而動。吾軍新敗,士氣低落,大人求勝之心可嘉,但薩爾滸之戰的教訓應引以為鑒。記住:欲速則不達,老夫在遼與奴酋打交道多年,深知奴酋之狡詐,請大人一定要慎之。」

王化貞卻不以為然:「經略大人,下官亦有些粗陋之見欲陳之,請經略大人裁奪。」

「今天是經撫議事,正應暢所欲言。」

「下官以為,我軍雖然新敗,但遼東軍民中有一股難能可貴的可用之氣。廣寧城每天都有上千人從淪陷之地來歸,他們不甘在奴酋下為民,紛紛逃到有官軍駐紮之處,這正是民心所向。下官知道,大人認為遼人均不可用,然今日之遼人,已非昨日之遼人。如果說遼陽未陷之時,軍民尚存几絲僥倖的話,如今已被逼上了絕路。兵置死地而後生,今日之遼人已成為一支最大的哀師。化貞每登醫巫閭山東望,都可感到遼東上空有一股恨氣衝天。自古道:哀兵必勝,為何?哀者有可用之氣也。故毛文龍鎮江一呼,寬、曖聞風響應。如今,淪陷之地的民眾莫不引領以望王師。趁此氣也,應儘快收復遼東。最近聞報奴酋已盡廢遼餉,改為十之稅二,分田於丁。此舉意在賄我民心,若民心為其所化,奴酋就有可能在遼東紮下根,到那時就更難收拾了。因此,剿奴之事宜快不宜緩。下官以為登、萊、津門之兵很難指望,我已向蒙古林丹汗借兵一萬,廣寧現有兵五萬,加上毛文龍部兩萬,若經略大人再能籌兵數萬,從兵力上看,我們不比奴酋少,最重要的是李永芳已為我成功策反,如兩萬漢軍在敵之心臟舉義,各路大軍同時進攻,」他非常自信地向東一指,「試問明日之遼東,竟是誰家之天下?」

熊廷弼見他夸夸其談,全不知奴酋之厲害,心想:此人剛愎自用,勸是沒用的。他正色道:「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老夫問你,你知己嗎?你手下的五萬大軍到底有多少是可用之兵?有多少可用之將?有多少戰馬?這些戰馬有多少可以上陣?你在如何訓練?你知彼嗎?你知道奴酋鐵騎的厲害嗎?你知道女真過萬不可敵之含意嗎?你知道奴酋的陣法嗎?年輕人,我提醒你:楊鎬、杜松、劉在、賀世賢、陳策、童仲癸、袁應泰、張銓等都不是等閑之輩,其才幹都不在你我之下,但都敗於奴酋之手。你認真研究了他們戰敗的教訓了嗎?你所說的李永芳,絕不可信,他指揮奴酋的炮兵炸死我多少弟兄啊!此人死心塌地為奴酋賣命,雙手沾滿我弟兄們的鮮血,怎麼能指望他投降?你立即放棄這一念頭,千萬不要上當。老夫的剿奴方略既已為聖上批准,你必須按此方略行事,不得有誤。」

王化貞正處於人生的巔峰時期,鎮江之戰,受到了聖上褒獎。同僚的吹捧,軍民的擁戴,已令他飄飄然,昏昏然,熊廷弼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相反卻覺得熊廷弼是畏敵,叫奴酋嚇破膽了。但在熊廷弼面前,他感到一股巨大的震懾力,沒敢反駁,而且客客氣氣地將經略大人送回了山海關。熊廷弼前腳一走,他後腳便起草了一個自己的剿奴方案,寫到動情處,他禁不住流下淚來:

「遼東軍民,每日逃往廣寧者甚眾,此民心所向也。淪陷之地軍民莫不引領以盼王師,憤而反抗者比比皆是,遼南各地,點點星火正成燎原之勢。孟子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奴酋以強盜之行,侵我遼東,此最大之失道者也,安有失道之兵能長久乎?故遼東軍民有可用之氣,民心當激勵,而不應壓抑。民心齊,泰山移,所謂眾志成城,正此謂也。臣願率六萬哀師,渡河而一舉蕩平奴酋,天兵所到,奴酋授首,功成之日,盼陛下對從征將士厚加賞賚,賜遼民十年免賦,天下從此亦不再征遼餉,而臣將歸老林泉,溪邊垂釣,燈下課子,平生足矣。

「古人有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非不敬君也。實因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若一切均報而後行,戰機誤矣。臣以為遼事不可久,久則奴酋固。而臣之拙見與經略大人相悖。如以臣之所言不可,當罷臣而專用經臣,使其專一用事。若以臣之言為可,當授臣臨機便宜處事之權,以免事事掣肘也。」

兵部的張鶴鳴對熊廷弼的專橫早就十分不滿,對王化貞的奏章卻非常欣賞,朝堂之上,他極力讚揚王化貞。於是,王化貞被授予便宜處事之權,也就是說,凡事可以不必奏報經略,先做就是了。此端一開,經、撫二人之間便產生了裂痕,以致愈演愈烈,形同水火。

孫得功乃王化貞的愛將,奉命駐紮在鎮武堡。深秋的九月,衰草連天,秋風瑟瑟,孫得功站在遼河岸邊,向東眺望:永芳真的能來嗎?前幾天,一位鐵嶺老鄉捎來了一封信,打開一看筆跡,驚得他叫出聲來:李永芳。

孫得功與李永芳都是鐵嶺衛人,同在一個私塾讀書,同時走上的仕途,同在李成梁麾下任職。他比李永芳小三歲,從小就對李永芳有一種依賴和服從。永芳哥,點子多,又能幹,又會說。孫得功的母親看上了李永芳,若不是命相不和,李永芳這時就是孫得功的姐夫。李永芳降金後,二人再也沒見過面,一晃七八年了,從接到那封信開始,他便天天在河邊望著,盼望能有人過河。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看來今天又沒希望了,他只好向軍營走去。

晚飯過後,衛兵來報,門口有一故人求見。他「忽」地站起:「一定是永芳哥,真來了!快請。」他整衣出迎,走出大帳。夜色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漸漸走進,孫得功覺得鼻子有些發酸,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他叫了一聲:「永芳哥。」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李永芳一身漢人裝束,在孫得功眼中,沒太大的變化。李永芳抓住孫得功的手,緊緊握著。

「走,永芳哥,咱們進帳喝酒。」

燈光下,孫得功有些好奇地望著李永芳。李永芳笑了:「怎麼,兄弟,我變化大嗎?」

「不,不大。我是想,你真是駙馬爺?」

「那還有假?不像嗎?」

「不像。」

「那駙馬爺應該是什麼樣的?」

「那得是身穿團龍明黃禮服,前呼後擁,威風凜凜……」

李永芳一口酒剛喝到嘴裡,叫孫得功這一說,一下子噴了出來:「我要是那副打扮,能進來你這明軍大營嗎?」

「嗯,那倒也是。」

二人邊吃邊聊:「永芳哥,那邊好嗎?」

「好,非常之好。你不介意我降金?」

「不介意,你不管到哪,也不管幹什麼,在我的眼裡,永遠是永芳哥。」

「好,有你這句話,哥哥今天就沒白來。大戰在即,兄弟,你說你們能打贏嗎?」

「朝廷要打,王巡撫要打,打贏打不贏都得打。」

李永芳晃著腦袋:「你們打不贏,打不贏的。一晃,我在女真人中生活了七八年了,女真人五六歲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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