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施強暴漢民生變 布仁政撫之順之

顯佑宮秘笈載:萬曆三十一年七月,建州尼瑪蘭城發生漢民暴亂,八阿哥親赴其城,安撫阿哈,試行以丁計田之法,越明年,其所轄拖克索穀物大豐。

皇太極九歲時進了學堂,受到了極其嚴格的教育,到十二歲時,已讀完了《三字經》、《千字文》和四書中的《論語》,現在,正在學《孟子》。主持家政後,皇太極就沒時間上學堂了,白天,處理完一大堆家政,功課的事就不得不推到晚上,而課讀的重擔則落在了額爾德尼肩上。燈下,額爾德尼正在為皇太極講孟子:「『齊王問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皇太極看了不大一會便輕鬆地背了下來,額爾德尼再一次為他這位學生驚人的記憶力所折服:「八阿哥過目成誦,豈非生而知之者乎?」

皇太極開玩笑地用孔子的話對道:「吾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求之者也。」二人拊掌大笑。

「八阿哥,平心而論,臣也算個聰明人,但讀起文章來,須好多遍才能背下來,八阿哥卻只一兩遍。我真信了孔子的話了,『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者,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

「其實,我哪裡是什麼生而知之者。不過,在讀這些書的時候,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些文章好象從前在哪見過,背過,今天讀來,不過是打開記憶的塵封而已。」

額爾德尼陷入沉思:「八阿哥怎麼會有這種感覺?莫非真的有前世?」他定了定神,繼續講下去:「孟子這篇文章最精彩之處在於他講了『革命』,對暴政,孟子主張可以革命,行暴政者不是君,是殘賊之人,是一夫,臣民們起來討伐暴君,孟子認為是殺一夫而已,還認為這種征伐是拯民於水火之中。孟子在反對暴政的同時,提倡仁政。什麼是仁政?仁政者,愛民之政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這就是仁政。施仁政者可無敵於天下。」

皇太極非常敏感,他立刻想到了建州,想到了拖克索(奴隸性質的莊園)內的阿哈 :「我們現在施的是什麼政呢?仁政?暴政?我看是有仁有暴。一些主子任意虐殺阿哈,就是暴政。」

建州境內,有的莊主虐殺阿哈的手段十分殘忍,因此,常常引起騷亂。額爾德尼認為這是「不教而誅」,是典型的暴政。為了壓制阿哈的反抗,莊主們不得不騰出相當一部分的兵力,付出的代價之大,到了得不償失的程度。額爾德尼不敢向汗王進言,這些莊主都是汗王的功臣宿將,得罪了他們,自己將死無葬身之地。額爾德尼的高明之處,在於通過對主持家政的八阿哥的影響和啟發,將自己想法變成現實。

「八阿哥能學以致用,這正是古人讀書的真味。」額爾德尼要將施仁政這一話題深入下去,「苛政猛於虎也,百姓寧肯被深山裡的老虎吃掉,也不堪暴政的統治,可見百姓痛恨暴政到了何等地步。秦始皇『揮鞭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然而,短短十五年,在一個阿哈的振臂一呼下,頃刻土崩瓦解,暴政的結局又該是何等的可怕。」

「戰俘越來越多,如果我們還是用過去的老辦法治理拖克索,遲早要引起更大的騷亂。」皇太極在主持家政的過程中,已經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八阿哥說得好……」額爾德尼正想將自己的具體想法談出來,一親兵匆匆跑進來:「爺,尼瑪蘭城發生暴亂,三百多阿哈一起逃亡。」

「什麼時候?」皇太極大吃一驚。

「晚飯剛過。」

「他們如何處治?」額爾德尼問道。

「現正四處搜捕,已抓回三十餘人。」

「又是這個蘇達剌。師傅,立即隨我到尼瑪蘭城。」

尼瑪蘭城距離赫圖阿拉不過三里路,片刻功夫便到了城前。說是城,其實不過是個泥石牆圍成的大寨子。

皇太極一行進入寨門,就聽見一聲聲凄厲絕望的慘叫,寨中寬闊處,一團篝火燃得正旺。篝火旁跪著剛被抓回來的一百多個阿哈。這些阿哈們手無寸鐵,空著肚子,不熟悉地形,亂跑一通,很快就被抓回來一大半,有的已在追捕中被殺死,剛才的慘叫是一個被扔進火堆里的阿哈發出來的。尼瑪蘭城的佐領蘇達剌此時已殺紅了眼,他右手拿刀,左手執鞭,指著一個四十多歲的漢人:「把這個傢伙扔火堆里。」

兩個兵丁架起來就往火堆里拖,那漢人衣服已被抽成碎條,渾身是血,他掙扎著破口大罵:「蘇達剌,我操你八輩祖宗,二十年後老子再來扒你的皮!」

正在這時,就聽見寨牆邊一聲怒吼:「蘇達剌,我和你拼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手執一根蠟木杆向蘇達剌沖了過來。

「兒子,你快跑,快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漢子聲嘶力竭地喊著。

兩個兵丁上前阻攔,被小夥子幾下便打翻在地。蘇達剌見勢不妙,躲到了兵丁們的後邊,十幾個兵丁將小夥子團團圍住。小夥子一條棍東遮西擋,上下翻騰,兵丁們竟靠不得前。小夥子來了個橫掃,兵丁們一個個向後直仰,趁此空當,他棍子一拄地,雙臂用力一撐,身子騰空而起,一個魚躍,跳出包圍,站到了蘇達剌的跟前,掄起棍子向蘇達剌的腦袋劈來。蘇達剌用刀來架,那曾想小夥子這招是虛的,棍到半路,一個收勢,變成了戳,朝著蘇達拉的胸口戳來,蘇達拉再想用刀磕,晚了,胸口被戳個正著,只聽「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當即倒在地上。小夥子舉起棍子照著蘇達剌的頭砸去。這一棍若真的擊中,立刻就得腦漿迸裂,蘇達剌閉上了眼睛。皇太極手急眼快,隨手撿起塊小石頭,照著小夥子的手腕拋去,小夥子疼得「哎喲」一聲,右手一松,棍子扔到了地上。兵丁們掄刀要砍,皇太極大喝一聲:「慢著!」兵丁們一看是八阿哥,都住了手。

皇太極命令道:「把人放了。」

兩個兵丁瞅了瞅蘇達剌,蘇達剌頭一扭,沒吭聲,兩個兵丁沒敢鬆手。

「我叫你們把人放了。」皇太極再一次大聲命令。

蘇達剌這時已緩過來些,他捂著胸口,陰森森地說:「放了?老子的命差點沒叫他兒子給要了,他不是要扒我的皮嗎?今個老子先扒了他的皮。」

皇太極主持家政以來,從未遇到過抗命之事,一個小小的佐領竟敢如此放肆,他不禁大怒:「蘇達剌,你敢抗命?左右,把他給我拿了!」皇太極身邊的幾個親兵都是武功高手,拿一個受了傷的蘇達剌還不容易,三下五除二,就將他摁在了皇太極的面前。

這小子耍起野來:「皇太極,你敢把本爺怎麼樣?你個乳臭未乾的娃娃,在老子面前擺起主子派頭來了,我告訴你,你阿瑪還讓我三分呢。你個小……」他想罵皇太極是小王八羔子,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要罵皇太極是小王八羔子,那汗王不就成了老王八了嗎?汗王在他心中是神,絲毫也冒犯不得。皇太極見他撒野,下令道:「把他嘴堵上,綁到大榆樹上去。」

努爾哈赤的爺爺兄弟六人:老大德世庫,老二劉闡、老三索長阿、老四覺昌安、老五包朗阿、老六寶實,史稱寧古塔貝勒。努爾哈赤為報父祖之仇,起兵反明,遭到族人的強烈反對,他們幾次要殺掉努爾哈赤,都被努爾哈赤躲了過去。包朗阿一支卻始終與努爾哈赤共患難,所以,努爾哈赤的事業稍有進展後,對這支人便格外倚重。這個蘇達剌是包朗阿曾孫,努爾哈赤的族侄,努爾哈赤十三副遺甲起兵,蘇達剌是其中的一個。他屢立戰功,身上刀傷累累,除了汗王之外,他天不怕地不怕,是典型的女真漢子。在與九部聯軍的激戰中失去了右眼,再也不能上陣殺敵了,汗王憐之,收之為養子。受傷後性情變得十分暴烈,近乎殘酷,聽說生吃過阿哈的心。努爾哈赤早已下令不許擅殺阿哈,但蘇達剌屢屢犯禁。汗王念其舊情,常常法外開恩,最嚴厲的懲罰是罰沒了他十個阿哈。汗王每次戰勝班師,總忘不了給他帶一些珍奇的戰利品。他恃寵撒嬌,根本就沒把皇太極放在眼裡,沒想到今天叫個娃娃給收拾了,氣得他七竅生煙。他想喊,嘴被堵上了;想蹦,身子被捆得牢牢綳綳。他覺得一陣急火攻心,身子一軟,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抽起了羊角風。

皇太極沒去管他:「根除暴政,布施仁政就從你尼瑪蘭城開始。」想到這,他分開兵丁,關切地問那位小夥子:「打疼了吧?」

小夥子一愣,打量著眼前這位少年:高個子,身子微胖,臉色深紅,鳳眼蠶眉,一條大辮繞著脖子一圈,辮梢搭在胸前,一件閃光的緞子馬甲,透著一股雍容華貴的氣質。青年暗暗吃驚,這要胸前飄一縷美髯不就是關雲長嗎?他頓生好感,但仍然充滿敵意:「要殺要剮,由你,少來貓哭耗子。」

額爾德尼喝道:「不得無禮,這是八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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