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之屋 第一節

天空中的烏雲翻滾在一起,不停變幻著形狀,時聚時散,如龍如鳳。剎那間雨點連成了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從空中傾瀉下來。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兒打在車窗玻璃上,發出沉重的響聲。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瞧這陣勢,我甚至擔心防風玻璃會被砸出裂痕來。轉眼間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天像裂開了道口子,暴雨匯成了一條條的瀑布。

我弓著背緊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的路面,生怕有什麼閃失。雖說從我拿到駕照至今也有三年時間了,可作為一個「本本族」,實際操練的機會並不多。這次若非陳爝硬是要求,恐怕我也不會坐上駕駛座。

我小心翼翼地開車,心裡不斷提醒自己要看清路況。下雨使道路變得泥濘不堪,車輪很容易打滑,稍不留神,就有陰溝翻車的危險。儘管我打著雙跳燈,並以40公里的「龜速」行駛,但心中依舊緊張不已。正當我聚精會神駕駛的時候,突然,一陣白光閃過眼前,巨響在我頭頂猛然炸開!

轟隆!轟隆!

我心跳加速,只能靠深呼吸來穩定情緒。我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陳爝,只見他緊閉雙目,微張著嘴,正在酣睡,不時還傳來陣陣鼾聲。任憑車外雷雨轟鳴,響徹雲霄,也彷彿與他毫無干係。我心中不滿情緒頓生,伸手推了他一把。「喂,醒醒,我們好像迷路了!」我對他大聲喊道。但車外驟雨如幕,磅礴雨聲瞬間將我的聲音吞沒,耳朵里只充斥著嘩啦啦的雨聲。

陳爝睡眼矇矓地看著我,問道:「到了嗎?」

我提高音量,對著他喊:「當然沒有,我說我們迷路了,你聽見沒?」

陳爝打了個哈欠,用模糊不清的語調說:「你不是有車載導航儀嗎?而且手機也安裝了導航軟體,怎麼會迷路呢?」

聽他用這麼漫不經心的語氣和我說話,我心裡頓時燃起一股無名火,沒好氣地說:「你還好意思說,這破車哪兒借來的?車載導航根本用不了!還有,這雷雨天手機一點信號都沒有,你讓我怎麼導航?我看要不靠邊停一會兒,等這陣雨過去再說。」

陳爝似乎不相信我的話,取出手機搗鼓了半天,也沒有成功。

「從蘊川公路轉了個彎就找不著北了,電話也打不通,我看我們玩完了。」我又補充了一句,「只有等這雨停了再走。你看這破路,還能叫路嗎?我被顛得頭昏眼花,再開下去我怕一頭撞死在樹上。」

「車到山前必有路嘛,你繼續開,我再睡會兒。」陳爝挺直身子伸了個懶腰,又把頭靠在椅背上,準備睡覺。

「你沒開玩笑吧?你醒醒!醒醒!」

見他疲乏地閉上眼睛,我急忙推搡他。要是讓他這一睡,以陳爝的深度睡眠,只有開槍擊中他的肉體,才能將他喚醒。

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我們倆都意想不到的事。

「說話歸說話,你幹嗎把口水噴我臉上?」陳爝用袖口擦拭了臉頰,皺眉對我說,「這樣很不衛生。唾液中含有大量的內源性微生物菌群,會傳染疾病的!」

「我哪有?」

「你自己看看,又來了!」他指著額頭對我說。話音未落,又是一滴水打在他的鼻樑上,接著兩滴三滴,越來越密。我們同時抬頭往上看,發現車頂的天窗正在漏水,雨水滲透天窗的塑膠縫隙,開始滴落在我們頭頂。

「這什麼破車!還漏水!」我急忙用手邊的報紙抵住縫隙,可效果並不好。

「確實有點過分!」就連陳爝都開始抱怨起來,「我和宋隊長說借輛便宜點的車,可也沒讓他找輛漏水的車給我啊!」

「現在怎麼辦?」我無助地望著陳爝。

「別著急,辦法總比問題多。」他從后座拿出一把雨傘,「打傘!」

於是,就出現了這麼一個有趣的畫面——兩個大男人開著車,在車裡打著一把傘。

就這樣又行駛了大約一公里,車子忽然抖動了一下,發動機發出一陣悶響,熄火了。我用鑰匙發動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我的一顆心也隨之沉了下去。我轉過頭看著陳爝,面無表情,沒有說話。陳爝尷尬地笑了幾聲,說:「辦法總比問題多嘛。」

他的辦法就是,我們打著傘,沿著路向前走。

我們倆合撐著一把雨傘,艱難地往前挪著步子。暴雨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牢牢罩住我們,狂風夾雜著雨點抽打在我的臉上,竟然有些疼痛。雨點掉落在我們腳邊,濺起的泥花弄髒了我們的褲腿,即使打著傘,渾身上下也沒有一塊乾的地方。終於,雨傘忍受不住疾風的蹂躪,被吹翻過去。陳爝忽然脫手,把傘丟在一旁,哈哈大笑起來。我看著他,像個瘋子般狂笑,而他似乎很享受當下。

「你怎麼把傘丟了!」我剛想去撿傘,卻見那傘被風吹得好遠好遠。

「都已經濕透了,還要它做什麼?」

「你瘋了!」

這條路估計也不會有什麼人經過吧,我感覺我們要完蛋了。

「走吧!」陳爝精神抖擻地說,「偶爾在雨中漫步,感覺也不錯啊!」

我們兩隻落湯雞就這樣在暴雨中走了十多分鐘,路那麼長,彷彿看不見盡頭。陳爝似乎心情不壞,嘴裡還哼著歌。我的鞋子進了好多水,襪子也濕透了,每走一步都是對身心的煎熬。看他這樣,我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們還是用跑的吧!」陳爝突然說道。

「都這樣了,還跑什麼!」

「感覺我的內褲也要進水了,感覺不太好受。」

「我內褲早就濕透了!」我沒好氣地說,「況且,我曾經聽人說,跑著比走著更容易被雨淋濕,因為打在身上的雨密度大。」

「一派胡言!」陳爝忽然認真起來,「建立數學模型很容易戳破這樣的謠言!我們假設現有一人要在雨中從一處沿直線跑到另一處,可能出現三種情形,雨垂直下落、雨迎面吹來和雨從背面吹來。就像現在,我們在雨中前行的時候,和雨相對地面都是運動的。就拿韓晉你作為參考系,考慮雨的相對速度及其與人體方向對總淋雨量的影響……」

我捂住耳朵,對陳爝說:「我現在不想聽你說這些。」

他卻突然停住腳步,蹲下身子撿起一根樹枝,直接在泥地上寫起公式來。

陳爝指著地上說道:「這是當雨垂直降落時的淋雨總量,我們先考慮如下情形,現有一塊土地面積為s,雨垂直降落,雨速及方向不變,且降雨量為一常數w,則有時間t內該土地的淋雨量為……」

我就這樣站在原地,邊淋著雨,邊看著陳爝不停地在地上畫圈圈,感覺像兩個白痴。

他在地上寫了好幾組公式,然後一組組向我解答。我不耐煩道:「陳爝,其實你直接告訴我答案就可以了,沒必要和我說解題過程的。」

「數學不能模稜兩可,解答過程當然比答案重要。你沒聽懂嗎?沒關係,我可以再解釋一遍。你哪裡沒懂?其實很簡單,你就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長方體,雨速為常數且方向不變,降雨量為一定值……」

「直接說答案吧……」

「當雨垂直落下和迎面吹來時,跑的速度越快淋雨越少;而當雨從背面吹來時,當人跑的速度大於等於雨速的水平分量的大小且此時夾角α滿足tanα<c/a時,跑得越快淋雨越少……」

「你會不會說人話?你的意思就是跑著比走著淋雨少,是不是?」

陳爝朝我點點頭,似乎還想補充什麼,但立刻被我打斷。

「那你直接說這句話不就得了!」

正當我決心放棄的時候,忽見路遠處有車燈閃耀,定眼一看,果然是一輛汽車疾馳而來。我和陳爝跑到路中央,不停向那輛車揮舞著雙手。司機似乎注意到了我們,開始減慢速度,然後把車停在我們身邊。這時我才看仔細,是一輛豐田凱美瑞。

車窗搖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頭髮黑白夾雜、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

「不好意思,我們的車拋錨了,又漏水,只能在路上走。請問能否載我們一程?」我請求道。

「是這樣啊……」男人沉吟片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就在車主猶豫之際,陳爝竟老實不客氣地打開車門,坐了進去。可想而知,當時車主的臉色有多麼難看。

「陳爝,你……你快下來,這位先生還沒答應要載我們呢……」我急忙向車主道歉。

「既然順路,又是同一目的地,搭個順風車又何妨?」陳爝笑嘻嘻地說道。

「同一目的地?」我疑惑道,「先生,難道你也是去黑曜館的?」

「你們也是?」車主顯然比我們還要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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