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丹妮絲·桑格忽然驚醒,她依舊躺著不動,諦聽夜間的聲響。她幾乎抑制了呼吸,以至感覺得出太陽穴里突突跳動的脈搏,不斷將腎上腺素輸送到泌尿系統中。她清楚她是被某種陌生的響聲驚醒的,可是醒來後那種聲音又消失了,只有她那台老掉牙的冰箱發出吱吱的聲音。她的呼吸恢複平緩,冰箱也終於停止製冷,整個套間復歸寧靜。

她的睡意已經消失,輾轉反側,難以再度入眠。剛才也許做了場噩夢。她想起來解手,小便積在膀胱里越憋越急,迫使她下床。雖然這個時候起床真不好受,也只得爬出暖和的被窩,趿著拖鞋到浴室里去。她撩起睡袍坐到冰涼的抽水馬桶上,沒有開燈,浴室門也沒有關上。泌尿系統內的腎上腺似乎抑制了膀胱,她在便桶上足足坐了幾分鐘才將尿排出。剛解完手,她忽然聽到一記低沉的撞擊聲,好像有人在隔壁的套間里敲擊她的牆壁。

她側耳細聽,套間里又是一片寂靜。她鼓起勇氣,躡手躡腳地摸到客廳,檢查了關閉的門戶。鎮暴鎖安然無恙,這使她放心不少。

她轉身回到卧室,這時,一陣涼風吹過,吹拂釘在記事牌上的紙條。她返回門外走廊,朝漆黑的起居室張望,靠近通風井內太平梯的窗門開著!

丹妮絲強作鎮定,自從來到紐約,最使她害怕的就是歹徒破門而入。第一個月里她差不多沒有舒泰地睡過一個好覺。敞開的窗門使她聯想起最使她害怕的噩夢似乎正朝她撲來。屋裡有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想起她的兩台電話機,一隻裝在床頭,另一隻裝在廚房牆上,離得不遠。她大步穿過客廳,踩到老化了的亞麻油地氈上,走過水槽,抓起一柄削水果刀。薄薄的刀刃閃射出寒光。這件不顯眼的武器卻增添了丹妮絲自衛的信心,且不論它是否靠得住。

走過電冰箱,她抓起話筒,冷不防冰箱的壓縮機起動,發出地鐵中常常聽到的那種吱吱聲,她那早已繃緊的神經臨近崩潰的邊緣,她尖叫起來,話筒從手中滑落。

但是,沒等她嚷出聲,就有一隻大手從她背後伸來,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提起她的身體,把她拖出廚房。她的雙臂無力地垂落,水果刀「當」的掉落地上。

她像布娃娃似的被挾持著,拚命掙扎卻無濟於事。她被強行拖過客廳,腳尖踮地拉進卧室。卧室里有幾支手電筒光在閃照,她感到腦袋的一側有一股灼熱,同時聽到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的射擊。

子彈射進床上鋪蓋的被褥、毛毯。床單被掀開搜查。她被粗暴地推倒在地。

「他在哪裡?」一個襲擊者大聲喝問,另一個打開壁櫥。

丹妮絲偎縮在床頭,瑟索發抖。她抬頭看見面前站著兩個穿黑衣服、系寬皮帶的男人。

「你們指的是誰?」她發出虛弱的聲音。

「你的情人,馬丁·菲力普斯。」

「我不知道。在醫院裡。」過來一個人把她舉起,扔到床上。

「那麼我們就等在這裡。」

菲力普斯像在做夢。最後一陣步槍射擊之後,再沒聽到聲音。偶爾有汽車在相隔著遊樂場的那邊的公路上馳過。他的脈搏跳動減慢,漸漸趨向正常,但是還靜不下心來集中思考。太陽不知不覺地從地平在線冉冉升起,他的頭腦功能開始恢複,晨曦微露出魚肚色,四周的景象漸漸明晰,包括那邊一排排酷似天然岩石的廢物箱。不一會兒飛來一群鳥雀,幾隻鴿子在乾涸的水池邊悠閑地停憩覓食,被子彈擊中的屍體橫卧在水泥地上。

馬丁吃力地伸了伸麻木的腿腳。他意識到那具屍體對他構成新的威脅,一旦有人發現,便馬上會去報警。經過昨夜的險遇,馬丁一想到警察兩字便心驚肉跳。他挨靠牆壁使勁立直身體,舒展了筋骨,小心翼翼地跨上水泥台階窺視四方的動靜。渾身酸痛不堪。他看到了數小時前捨命逃亡的小路,路的那邊有人牽著狗在蹓躂。不用多久,倒在遊樂場的死屍就會被人發現。他步下台階,奔向遊樂場的僻遠角落。經過那具無名屍體,只見鴿群正在啄食死者的血肉。他不忍目睹,連忙移開視線。離開遊樂場,他豎起從流浪漢身上換來的大衣衣領,穿過馬路。他認出這是百老匯大街。街道的轉角有一個地鐵入口,可是馬丁害怕在地鐵里被人逮住,他不清楚盯他梢的那些人是不是仍在這一帶活動。

他跨進一幢建築物的門廊,警惕地朝馬路張望。天色一點點亮起來,街上車水馬龍漸漸熱鬧,菲力普斯反而覺得踏實不少。人越多他就越安全。看不出有形跡可疑的人,也不曾發現坐在轎車裡的暗探。

一輛計程車停在他面前的交通燈下。馬丁衝出門廊跑過去,用力拉車子的後門。車門上了鎖,司機回頭朝他一看,不顧還亮著的紅燈急忙開車。

馬丁呆立在路邊,眼睜睜瞧那輛計程車飛馳而去,無奈返回門廊。門上的大玻璃映照出他的尊容,他恍然大悟,難怪司機見到他就逃也似的把車開走。他的模樣十足是個乞丐:頭髮蓬鬆,粘滿枯草敗葉,隱隱還能發現變乾的血跡。污垢的臉龐經過一天一夜布滿鬍鬚碴兒。穿在身上的破大衣捉襟見肘,使他的乞丐身分名副其實。

他搜遍全身,在褲子的屁股袋裡摸到他熟悉的錢包,寬心了許多。他掏出錢包點了點剩下的鈔票,還有三十一美元。依目前處境,信用卡當然不能再用。他抽出一張五元面額的鈔票,把錢包放回褲袋裡。

約莫五分鐘後,又開來一輛計程車。這回他迎著車頭走近去,讓司機一眼就能看見他。他用手理了理頭髮,盡量顯得平整些,又特意敞開大衣,不致寒酸相畢露。最要緊的是趕快舉起那張五塊錢。司機招手讓他鑽進車裡。

「去哪兒,先生?」

「朝前開,」菲力普斯說,「一直朝前開。」

司機透過後視鏡用懷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綠燈亮了,他掛上排檔起動小汽車。車子沿百老匯大街行駛。

菲力普斯回頭向車窗外面張望。街心公園和小型遊藝場急速閃過。去哪裡?他心中無數。但是他十分明確,越往熱鬧的地方開就越安全。

「我要去第四十二街。」他最後決定。

「幹嘛不早說呢!」司機埋怨道,「不然在河濱大道就可以轉彎了。」

「不,我不想打那兒走。我要去東區。」

「那要付十塊錢,先生。」

「沒關係。」馬丁邊說邊掏錢包,抽出十元面額的鈔票朝司機揮了揮,司機通過後視鏡看見了。

汽車繼續開動,馬丁讓自己緊張的神經鬆弛。他依舊不能相信過去十二個小時中發生的事情。他的精神世界面臨崩潰的邊緣。他明明壓抑了本能的衝動,採取理智的手段才向警察局求援的,為什麼他們又把他轉移給聯邦調查局呢?而聯邦調查局又為什麼要殺他滅口呢?而且不經審訊?汽車掠過二馬路,恐怖心理再次攫住了他。

第四十二街是魚龍混雜的地方,正是菲力普斯理想的混跡之所。僅僅六個小時之前,這一帶街區的生活方式與他的稟性和接受的教養還是格格不入,令他望而卻步;現在,同樣的情景卻帶給他莫大的慰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物恣意嬉笑怒罵,隨心所欲地公開發泄他們的變態心理,毫不掩飾做作。危險人物也是一望而知,容易防範。

他買了一大杯鮮橘汁,一飲而盡,又喝了一杯方才解渴。然後他沿著第四十二街漫無目的地閑逛。他需要縝密的思考,對每一樁事情都應該有個合理的解釋。醫師的生涯告訴他,任何病例,不論它表現出多少毫無聯繫的癥狀,最終都能追蹤到某種病因。快到五馬路,他走進圖書館旁的小公園,尋到一隻空長凳,坐下休息。他把破大衣裹緊,儘可能坐得舒服些,努力追憶夜間的一幕幕驚心動魄的往事。是從醫院開始的……

馬丁打了個盹醒來已是紅日當空。他看了看四周,是否有人在監視。公園裡人群熙攘,好像沒有對他特別注意。天氣暖洋洋的,曬得他渾身冒汗。他站起來,聞到身上發出濃重的汗酸臭,信步走出公園。手錶的指標已經指向十點半。時間過得真快。

又逛了幾個街區,他走進一家希臘人開的咖啡店。他把大衣揉成一團塞到桌子下面,感到飢腸轆轆。他點了雞蛋、炸馬鈴薯片、腌肉、吐司和咖啡。他去了趟洗手間,但決定不洗臉,也不想整裝。看到他的人猜不出他是醫師。如果有人在搜尋他,那麼現在這副模樣簡直不用再化裝了。

喝光咖啡,他從口袋裡翻出揉皺的名單,上面是他記載的五個病人:馬利諾、盧卡斯、柯林思、麥卡錫和林奎斯特。這幾個病人以及她們的病史與他的被追擊這個難以解釋的事實之間,會不會存在某種聯繫呢?即使如此,又為什麼要千方百計置他於死地?這幾個女性有沒有受到迫害?她們遭到謀算了嗎?這樁疑案與色情抑或黑社會有牽連嗎?果真這樣的話,那麼輻射現象又作何解釋?怎麼連聯邦調查局都捲入了進來?也許這是個全國性的案件,波及各家醫院。

馬丁又喝了些咖啡。他斷定打開迷宮的鑰匙在霍布森大學醫學中心裡。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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