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不等鬧鐘響,馬丁就撳下止鬧按鈕。他依然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他習慣地在五點二十五分睡醒,幾乎不必依賴鬧鐘,不論多遲就寢都是一樣。他伸了伸胳膊,迅速起身,穿上晨跑的衣褲。

夜雨後空氣濕潤。河面籠罩著薄霧,大橋橋墩在如煙似雲的霧靄中若隱若現。潮濕的空氣吸收聲音,所以清晨的車輛並沒有攪亂他的思緒,他一直惦念著丹妮絲。

自從初嘗愛情的浪漫滋味以來已逾經年。最近兩個星期他常常失眠,心神不寧,卻找不出原因。然而當他發現自己對丹妮絲每天的穿著裝束都記得分外清晰,才恍然大悟箇中奧妙。他內心充滿矛盾:憤世嫉俗的心理交織歡愉的情懷。

他變得憤世嫉俗是由於看到他的幾位同事,都已屆不惑之年,為了追求妙齡女郎的青睞而唯唯諾諾,完全失卻男子漢氣概。歡愉之感當然由於他與丹妮絲感情日益親密的緣故。

丹妮絲·桑格是永駐青春的愛神化身。在她身上還奇妙地糅合了機巧的創造力和深邃的智慧。她的嬌麗恰如錦上添花。菲力普斯為她傾倒,非她莫娶。只有她才能幫助他從困境中解脫出來。

他跑到兩英里路標處返身往回跑。慢跑的人漸漸增多。有些他是認得的。不過大家各行其便。他有點氣喘,可是仍舊保持強健輕捷的步履跑回公寓。

菲力普斯喜歡慢跑運動,好像他喜歡醫學一樣。只要堅持晨跑,他就不必尋求其它娛樂活動。經歷妻子離走的驚變之後慢跑就成了他不可替代的活動項目。他不太計較跑步方式。而醫學研究始終是主宰馬丁的神靈。他日復一日地勞碌,醫學上的造詣日趨深厚。他祈望終將從事業中獲得身心的自由和解脫。他並不真想放棄臨床,只是不勝重負,但求稍稍輕鬆一下。現在丹妮絲出現在他的生活之中,增加了他的負疚感。他發誓絕不重蹈覆轍。倘若他倆的關係趨向明朗,丹妮絲就要做他的名符其實的妻子。他更應該取得研究方面的成就。

洗了澡,刮乾淨鬍鬚,他在七點一刻就到達辦公室。剛一開門他就愣住了,辦公室一夜間變成堆放舊X光片的倉庫。蘭迪·雅各布斯發揮他通常的辦事效率,把他索取的片子大多收集來了。按主檢索表取來的X光片封套堆棧在工作台後面,按第二份較短的檢索表取來的封套堆在換片機旁邊。從第二批封套里抽出的顱側X光片已經插到讀片燈的屏幕上。

工作激情使菲力普斯又衝動起來,他立即坐到換片機前開始觀察,尋找曾經在馬利諾、盧卡斯、柯林思和麥卡錫的X光片上發現的相似病變。他觀察了近一半片子,丹妮絲進來了。

她看上去精疲力竭,平時熠熠閃光的秀髮好像蒙了一層油膩,臉色蒼白,眼圈下面泛出黑暈。

她吻了吻他就在椅子里坐下。看見她疲憊不堪的臉色,馬丁建議她回去睡幾個鐘頭,如果高興再來,他會去血管造影室看她。不言而喻,這番話表明他眼下有自己的事要做。

「干你的吧,」丹妮絲說,「不用討好你的女主人。今天輪到我在腦血管造影室值班,不管有沒有睡過我都會在那裡的。」

馬丁領悟到他估計錯了。丹妮絲的事業心是不可動搖的。他笑著拍拍她的手說,他十分欣賞她的工作態度。

她多少消了氣,說道:「我要去沖個澡,過三十分鐘回來。」

菲力普斯目送她離去,又集中精力去看讀片燈。桌上雜陳的對象中添了新東西,原來是兩份病歷和蘭迪的留條,告訴他其餘的片子等到晚上再取來;病歷是凱瑟琳·柯林思和埃倫·麥卡錫的。

菲力普斯撿起病歷坐回到讀片燈前的椅子里。他先翻柯林思的病歷,只花了幾分鐘就大致了解了主要的病情記錄。凱瑟琳·柯林思,二十一歲,女性白人,表現擴散性神經病癥狀。經神經科全面檢查,未能得出具體診斷結論。鑒別診斷可考慮為多發性腦硬化症。

他仔細看完整本病歷,在最後幾頁中發現柯林思一個月前突然中斷了就診和化驗,而以前的記載表明她門診次數愈來愈頻繁,而且尚需遵醫囑複診。顯然打那以後她再也沒有露過面。

另一本病歷要薄得多,是埃倫·麥卡錫的。她二十二歲,她的神經病病歷包括兩次癲癇性發作,正待複查。病歷上的記錄又突然中止。迄今已逾兩月。菲力普斯還發現一條批註,預約病人在其後一周內再做一次睡眠過程中的腦電圖,但最終並沒有做。對她的檢查也沒有完成,自然沒有記載鑒別診斷。

海倫走進來,肯定又有許多問題要請示。但她不急於彙報,先給馬丁斟了杯新煮的咖啡,遞上一隻從喬克·富爾·歐奈特食品店買來的炸麵餅圈,然後才逐項報告。福格森又打來電話,要求在中午前把存放在那間房間里的物品統統騰出,否則就要把它們扔到馬路上去。海倫停了停,窺探馬丁的反應。

怎樣處置這批備用設備和物品,馬丁心中沒數,神經放射部門足有一半空間被擠占,為暫時解決燃眉之急,他吩咐海倫把東西全部搬進他的辦公室,靠牆堆放,等到周末再想辦法。

海倫得到明確的指示,接著彙報那一對要去結婚的技師。菲力普斯叫她讓羅賓斯去辦。海倫耐心解釋說,這正是羅賓斯向她提出的,以便菲力普斯親自處理。

「該死的。」馬丁除了咒罵別無良策。在他們離去之前已經來不及培訓新的技師。他們不怕被解僱,對他們來說找個新的工作崗位不費吹灰之力,而菲力普斯卻要為物色替手大傷腦筋。

「去問問他們打算離開多久。」他本人有兩年沒休假了。

海倫翻到記事本的另一頁報告說,打字室的康納利婭·羅傑斯打電話來,又要請假。這是她本月份第九天缺勤。她自從調來神經放射部,最近五個月里每月至少要請七天病假。請示馬丁如何處理。

菲力普斯真想把這個娘兒們痛打一頓,把她肢解了扔進河裡。

「你的看法呢?」他勉強抑制住火氣問道。

「應該給她記警告。」

「好。此事交給你辦吧。」

海倫退到門邊,記起還有一樁事情要稟報:下午一點菲力普斯要給最近來實習的醫學院學生開計算機輔助斷層掃描機講座。剛要走,菲力普斯叫住她:「喂,請幫個忙。有個住院病人名字叫林恩·安妮·盧卡斯,請你留意一下,預定今天上午要給她做計算機輔助斷層掃描和多面X光斷層照相。如果遇到麻煩就說是應我的特別要求安排的。關照技師在動手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

海倫把這件事記錄在本子上,退了出去。馬丁繼續研究那兩份病歷。她們兩個都是女青年,而且都患神經方面的病症。凱瑟琳·柯林思的病歷中還特地指出多發性腦硬化症的可能。跡象令人鼓舞。對埃倫·麥卡錫病例,他主要留心作為多發性腦硬化的臨床表症之一的癲癇性發作頻度。這種病症只有百分之十確會引起癲癇。可是為什麼她們兩人突然都不來複診呢?假如她們轉院求醫,甚至可能去了另一個城市,那麼要再給她們拍X光片就為難了。馬丁不禁憂心忡忡。

對講機里傳來海倫的聲音:住院醫師都已經在腦血管造影室里準備好了,請他過去。菲力普斯圍上鉛圍裙,印著超人的標誌已經褪色。他拿了柯林思和麥卡錫的病歷走出辦公室。他在海倫的寫字檯邊停了停,要求她設法追蹤這兩個病人,鼓勵她們來接受免費的X光診斷,不要使她們受驚,但務必讓她們明白這樣做非常重要。

丹妮絲已在樓下等他。她沖了澡,洗了頭髮,衣服也換了。只不過花了三十分鐘時間她就像變魔術似的倦容頓消,手術口罩上方露出淺棕色的眸子,炯炯有神。菲力普斯真想親一親她,然而只是朝她身上投去眷戀的目光。

丹妮絲已快做完腦血管造影,菲力普斯只消從旁協助。只見她靈巧地操作導管,把它插進病人的動脈。大家都默不作聲,菲力普斯留心觀看,準備在他認為需要的時候提出建議。事實上無此必要。病人叫哈羅德·席勒,在前一天接受了計算機輔助X光斷層掃描。果然不出所料,曼納罕姆指示給病人作腦血管造影,以作為手術準備。儘管這個病例顯然不宜手術。

一小時後造影術接近完成。

「我說,」馬丁在她耳邊悄悄地說,「你做得比我都好,雖然才幾個星期。」

丹妮絲面紅耳熱,心裡卻樂滋滋的。馬丁讓她獨自收尾,要她準備好第二個病例後再打電話給他。他必須把插在換片機的顱骨X光片看完,然後利用邁克爾斯研製的計算機系統開始診斷舊片。按每天一百張的速度計算,估計花一個半月就可以看完主名冊上的片子。他還可以把計算機診斷過程中暴露出的缺陷隨時通知邁克爾斯。

一俟看片結束,邁克爾斯也許亦已經糾正了程序中的紕漏。如果進行得順利,到七月份他們就能對外展示最新的成果,令醫學界震驚。

菲力普斯還沒有走到辦公室,海倫已經在走廊轉角處迎候多時。等待他的卻是失望的消息。他囑辦的事情都沒有成功。林恩·安妮·盧卡斯不可能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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