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尋找頭部 第四節

鬼貫警部搭的快車沒有停靠香椎。在折尾站下了「雲仙」號列車後,下一班往博多的柴聯車,還要二十分鐘才會進站,鬼貫警部坐在月台上的長椅等車。因為在飯店睡了午覺的影響,他在夜行列車上幾乎沒有合眼。或許是因為這樣,現在他的腦中混沌不清。

跟東京的秋葉原一樣,折尾站是由放眼全國,也很少見的雙層月台所構成,兩層月台以X字形交錯,下層月台是築豐本線專用。鬼貫聽見汽笛的聲音站起來時,一班貨物列車正通過築豐本線上方,往若松方向前進。這班列車接下來要經過的車站應該就是二島站了。鬼貫理所當然地想起了那起從二島站貨物寄放處,為開端的黑色皮箱的案子,也想起了隱居在運河旁小集落里的老房子中,過去學生時代的他所心儀的女性。在往博多的柴聯車滑入月台前,他的追思持續著。

香椎是一座死氣沉沉、看起來灰濛濛的小車站。在這裡等個三十分鐘後,鬼貫警部轉搭一樣是柴聯車的香椎線。或許因為這是支線的關係,車上乘客不多,列車隨著單調的聲響不疾不徐地緩緩前進著。離開香椎後,紅黏土的旱田遍布,但與鹿兒島本線分開轉往北方之後,四周漸漸轉變為一大片的沙地。看右側的窗戶,可以看到松木林間的海面。看左側的窗,也一樣可以看到位在松林對面的藍色海洋。列車正在細長的岬角上往岬角的尖端前進。

柴聯車通過和白、雁之巢後,到了海之中道——此一鄉下車站。說起來,這個支線的路線,的確就和這個站名一樣,有一直開往海中的感覺。如果充滿想像力的童話作家搭上這班車,應該會把這輛列車比成烏龜,幻想自己騎在烏龜的背上,正朝著龍宮不斷前進吧。但是鬼貫是個過度的現實主義者,這種童話般的想法是不會出現在他腦中的,現在的他正為了列車速度太慢而心浮氣躁。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靠近,他不耐煩的程度也呈等比級數增加。

一聲汽笛響起,列車總算到達終點站——西戶崎了,坐在位子上的零星旅客各自站了起來,鬼貫也把他從這趟旅行開始,就一直拿著的提包夾在腋下,最後一個下了車。香椎線終點站被舊枕木做成的柵欄圍起,看起來實在窮酸,但在南國的太陽映照之下,就如月台中間綻放的那向日葵的黃色花朵所象徵的一般,雖然有些過時,卻有著明亮的感覺。鬼貫走了兩、三步後,看到站名板上的文字,發現自己至今都念作「NISITOSAKI」的站名,其實應該念作「SAITOZAKI」才正確。

在剪票口把車票交出去時鬼貫順便問了路,然後他從西側離開車站。車站周圍是一整片沙漠般的沙地,現在才剛過早上九點,但這些沙卻已經熱到快把鞋底烤焦了,鬼貫不斷用手帕擦拭汗水。

這附近有不少松樹林,而這些松樹林間有用褪色成棕褐色的浪板所圍出的窮酸小房子,從其中的一間傳出了聲調跟日文很類似、卻不是日文的說話聲音。女人大聲怒吼,而另一邊男人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跪著請求對方原諒似的。

站員告訴他,目的地距離車站五百公尺,現在他走到了五百公尺處,在松樹的樹蔭下擦著汗,調整自己的呼吸。筆記本上記的瀧澤智的家,應該就是在這附近才對。他看了看四周,只有零散地建了三間小小的、看起來就像是上班族在住的那種中流住宅。其中的兩間是和風的二層樓建築,另外一間則是像座度假小屋般,屋頂上砌著波浪形的石板瓦,房屋外面塗上了雜酚油。

「請問一下。」鬼貫警部壓了壓帽子,對著正好經過的青年打招呼。青年停下了腳步,他的開襟襯衫也被汗水給弄濕濕了。

「這附近有住一個姓瀧澤的人嗎?叫瀧澤智。」

「瀧澤?我不知道,我從沒聽過有這個人。」

「那有沒有長年居住在這裡,對這附近的事情很熟悉的人呢?」

「我想想,那戶人家住這裡很久了。」青年說著,指向那棟看起來像是度假小屋的房子。

鬼貫警部與青年分手後,又在烈陽下往度假小屋的方向前進。越過平緩的坡道後,視野一下就開闊了起來,正前方可以看到博多灣的藍色海洋。雖從地形就可以判斷:那邊有一處海灣,但因為它的出現實在是太突然了,觀看的人反而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眼前,一艘三千噸左右的貨船露出它的紅色船腹浮在海面上,一副無事可做的樣子,遠處還有四、五艘船入港停泊著。幾年前偵破「黑色皮箱」一案時,鬼貫自己也曾從這海灣搭乘渡輪前往對馬島。他繼續行走,回憶著嚴原的山上,寒椿花那血一般的鮮紅。

鬼貫警部總算到達了度假小屋,他站在屋前,看到門牌上寫著「林田」二字。他喚了幾聲後環視四周,用磚頭圍出的小花壇中,綻放著各種顏色的蜀葵花。很快地,一位家庭主婦走了出來。她是一個長臉、皮膚光滑的美女,在暑氣正盛的現在,她卻仍整齊地穿著長袖連身裙,是位儀容端美的女性。

林田夫人站在那裡,滿臉疑慮地聽了鬼貫的話後,雪白的臉蛋左右搖了搖。

「瀧澤女士在四年多前就去世了,她的家就在那根電線杆的另一邊,但房子現在已經拆除,運到別的地方去了。」

鬼貫警部轉頭看向她所說的電線杆。那電線杆所在的位置,就在這個家與剛才他稍微駐足休息的松林之間,接近中央的位置。

「那個家只有瀧澤女士一個人嗎?」

「不,瀧澤女士有丈夫跟女兒,戰前他們三個住在一起,但她老公在博多的空襲之中喪命,戰後就只有她跟女兒相依為命了。」

「那她的女兒呢?」鬼貫警部問道。

會以「齋藤咲子」之名,在夢殿工作過的女性,難不成就是瀧澤智的女兒?

「加代子從博多的女學校畢業之後,馬上就到都市去了,她對這裡的鄉下生活感到厭煩了吧,連她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她也很少回來呢。」

鬼貫警部從林田夫人的話中,知道了瀧澤智的獨生女名叫瀧澤加代子。鬼貫能夠理解厭惡鄉下單調生活的加代子,嚮往都市而離家的心情,而鄉下女孩到了都市後,註定會走上墮落的道路,鬼貫也大概能想像得到她到飛田游廓賣身的前因後果。想到這裡,瀧澤加代子就是齋藤咲子的猜測,應該是不會錯了。

「那麼,你知道加代子現在在哪裡嗎?」

「我不知道,我最後一次碰到她是在瀧澤女士過世的時候。當時的她身上穿著精美的和服在那兒哭泣,可是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雖然她在葬禮結束後有來跟我打過招呼,但之後就音訊全無了。我跟她曾是小學同班同學,有時想起加代子小學時說過的話,還會想見見她呢。」

林田夫人好像突然想到似的,拿出座墊請鬼貫上坐外,還想要去泡茶。鬼貫謝絕她的好意,直接坐到了式台上。或許是因為剛才在沙上行走的關係,現在他的雙腿累得不得了。

瀧澤加代子因嚮往都市而離家出走,偶爾才會回到鄉下,與她當時可能是在飛田游廓工作的假設非常吻合。做妓女的人,當然無法隨便回到故鄉了。為了確認瀧澤加代子與齋藤咲子是同一人的假設是否正確無誤,鬼貫想要得到更進一步的證據。到了這個時候,他為那張照片被撕去一半的事感到扼腕。撕破照片的應該就是那個聽說有嚴重歇斯底里傾向的西之幡夫人吧,至少把頭的部分留個一半的話,就能完美地解決這件事了。

突然,他想起了「夢殿」老鴇說過的一句話,他向林田夫人問道:「瀧澤加代子身上有什麼特徵嗎?」

「特徵?這個嗎……」

「像是痣啊、傷痕之類的……」

她撥弄著自己的連身裙,似乎在搜尋自己過去的記憶。

「那鼻子呢?鼻子或耳朵……?」

她把兩手放在膝上,凝視著牆壁的某一點。林田夫人的臉輪廓分明,還有著深邃的五官。

「我想起來了,她的左耳有個紅色的小點。我會跟她聊到小時候的秘密,當時我看得很清楚。」

「是左耳的哪裡?」

「這裡。」她細長的手指指著自己的耳垂。如他所料,在「夢殿」工作的妓女,就是瀧澤加代子。

西之幡豪輔到大阪的時候,會在「夢殿」度過一宿吧,從他好色的性格來看,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看上在那裡工作的加代子,而對那女人來說,能被西之幡這種大企業家包養的話,就能過豪奢的生活了。

一個會因為厭惡鄉下生活而逃家的女人,一定會非常樂意當西之幡的小老婆。就算討厭他留著像陸軍大將一樣,過時的鬍子,但這點小事,她應該可以忍得下去吧。

這樣一來,就能輕易地解釋西之幡為什麼會擁有加代子的照片,又為什麼這張照片被正室發現時,會使他們夫妻大吵一架了。但是,這純粹只是表面上的觀察,鬼貫對此並不滿意。假設那一張拍了加代子的照片,與社長目的成謎的獨自外出有關,甚至在他的死亡上也具有重大意義的話,瀧澤加代子不可能與此案完全無關。

應該說,如果把聚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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