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都 第四節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本來想用看電影當借口,卻被罵說今天是社長入土的日子,你也莊重一點。所以我改口說想要出去散步,結果我媽說她要跟我一起去。可是來到這裡就沒問題了,絕對不會被她發現的。」

須磨敦子聳聳肩,惡作劇般地笑著。那是有如女學生般很適合水手服的笑容。在這間店就不會被人看見的安心感,以及與好久不見的戀人相會的喜悅,讓敦子的語調忍不住欣喜若狂了起來。鳴海聽說車站前鈴蘭道上的牛排館「廣瀨」有雙人用的包廂後,就決定約在這裡碰面了。他們當然沒辦法只跟店裡借包廂,鳴海沒吃晚餐,餓著肚子來到這裡。

「要是被懷疑就不好了。所以吃晚餐時我也跟著吃,不過只吃了一點,現在肚子快餓壞了……」須磨敦子說道。

用餐時,他們盡量避開會讓自己食不下咽的話題,像是入土儀式以及在黑條發現知多屍體的事,他們都刻意不談,只說些在街上看到什麼、或是從列車車窗欣賞到什麼風景之類的話題。

「今晚誰要請客啊?」

「我來請,因為是我邀你來的嘛。」

「這樣嗎,那我得好好稱讚這裡的料理了,這個馬鈴薯真是鬆軟,好好吃喔。」

「你不用這麼勉強讚美啊,這點東西我也會做,嫁給你之後我每晚都做給你吃。」

「哇,別這樣,這只是客氣話啦。」

小兩口兒拌著嘴,和樂融融地笑著。

用完餐後,冰淇淋送了上來。鳴海吩咐服務生暫時不要靠近之後,探出身體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昨天晚上我發現一件事,我在想,或許就是那個人也不一定。」

「你說的是?」

「殺死社長的兇手。」

「什麼?」鳴海吃驚地揚起眉毛,表情變得凝重。

「你知道誰是兇手?」

「是啊,因為那個人有動機嘛。」

「你可以從頭開始說明嗎?」

說是這麼說,鳴海對殺死社長的兇手並沒有任何憎恨之情。之前陷入僵局的罷工現在之所以前途一片樂觀,就是因為那個獨夫被殺死了,而這一切都是多虧了那個殺死西之幡社長的兇手,可能全工會的人心裡其實都很感謝他吧。

須磨敦子雖然自己開了話題,但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她卻閉口不語。自己差點被灰原強吻的事,該怎麼表達才好?要是一不小心給了他錯誤的印象,往後他們兩人之間可能會留下疙瘩。

「怎麼了嗎?」鳴海著急地問著靜靜吃著冰淇淋的敦子。

「我在思考該從哪裡說起好。」

「這件事有這麼複雜嗎?」

「不是,只是因為,這件事可能到頭來只是一場誤會,所以你別急,冷靜一點。」

「什麼嘛,還沒確定啊。」

期待落空的鳴海,臉上難掩失望。

「不是這樣的,你不要這麼心急,靜下心來聽我說。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我下樓走到飯店的沙龍,一個人在那看書。那本書寫的是長岡的歷史,內容還滿有趣的,我看得非常投入。當我一回神,突然發現灰原就站在我旁邊。」

「你說社長的秘書嗎?」聽到這裡,鳴海也臉色一變,把本來正要送入口中的薄脆餅放回盤子。

「是啊。上次他不是透過菱沼專務的夫人向我求婚嗎?我到現在還沒有回答,所以他心癢難耐,好像已經忍不住似的,直接向我求婚了。」

「真是個死纏爛打的男人,我一定要揍扁他!」

鳴海惡狠狠地說著,但很快又語帶同情地說:「可是,他會心急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我如果跟他站在相同立場,我看我也會睡不著覺吧。」

「你還真會說話。」須磨敦子笑著說。雖然這只是打情罵俏,但聽到心愛的男人這麼說,她感到沾沾自喜。

「灰原是很認真的喔。當他意亂情迷向我求愛的時候,一不小心說出了他心中的秘密。」

「所謂的秘密是他殺死社長的事嗎?」

「怎麼可能,才不是這樣呢。是他以前去待合茶屋的事被社長發現了啦。」

「真是個倒霉的傢伙。」

「他一直認為我之所以會拒絕他的求婚,是因為社長偷偷告訴了我這件事。灰原他還很認真地辯說,那是因為前一天開宴會時他把東西忘在那裡,所以他才跑回去拿的,他絕對沒有什麼不知羞恥的事,要我不要誤會。」

「那社長有告訴你這件事嗎?」

「沒有,這件事我昨天第一次聽到。當然,要是我早些知道的話,更不會答應他的求婚了。」

「這樣啊……」

說完,鳴海移開視線,開始陷入沉思。他轉頭望向側面的時候,高挺鼻樑就會像浮雕一樣清晰可見,敦子最愛的就是他的側臉。

敞開的窗戶下方有好幾台巴士正不斷穿梭,車掌小姐的聲音乘著風傳了過來。這個都市中並沒有市內電車通行。

「所以你是說,他以為你拒絕他的求婚是社長的關係,所以他為了一吐怨氣而殺害了社長?」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在昨天拒絕他的求婚的耶。就算灰原恨社長恨到想殺了他,社長也早就歸西了不是嗎。」

「糟糕。」鳴海怪叫一聲,縮了縮脖子。

「自詡為理論家的我,居然會發生邏輯上的錯誤,我的腦袋也不靈光了啊。如果在團體協商會議上犯了這種錯誤,那我丟的臉可就大了,很快就會被抓到小辮子,變成眾人的笑柄。」

「團體協商的時候,大家都這麼水火不容的嗎?」

對於勞資雙方一見面就針鋒相對的態度,敦子與其說難過,不如說是不解。勞資合作難不成只是紙上談兵的虛幻夢想嗎?

「對象是過世的前社長與灰原的話,就算我們不想這樣也不行啊。所以這次新任社長不管是誰來當,我只希望他是個會體諒我們立場的人。不然的話,借用某個學者的說法,日本人是屬於緊張民族 ,很容易就會大發脾氣。不是朋友的人就是敵人,敵人就是應該憎恨的對象,日本人是用這種簡單的二分法來區別他人的。這實在是很不應該。」

鳴海抽出香煙,把煙在桌上敲了敲,突然,他抬起了頭。

「那麼,灰原會殺社長是為了……?」

「那個人很擔心自己的醜事被社長說出去傳到我的耳朵里。從他的臉色,他很有可能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而對社長殺人滅口。」

「可是,他會愚蠢到因為這件事而鑄下大錯嗎?雖然他是敵人,但頭腦可是一等一的。」

鳴海一副不太苟同的樣子,讓敦子有些許不滿,她用更熱烈的口吻想要說服對方。

「他已經愛到瘋狂,整個人好像已經脫離常軌了。像他昨晚——」

說到一半,敦子心中一驚。鳴海不可能錯過她這手足無措的樣子。

「他昨晚做了什麼?」

「沒有,沒什麼事。」

「怎麼可能沒什麼事,你剛才慌張的樣子可非比尋常。」

鳴海對這件事似乎非常在意,他的眼睛雖然微微笑著,卻執著地不斷追問。如果敦子隱瞞的時候用錯了方法,可能會讓兩人的關係出現裂痕。她希望能避免這種事發生,而想避免它發生,就得要有限度地坦白才行。

「我說,你聽了可別生氣喔。其實那件事根本就沒什麼。」

「我不會生氣的,你說吧。」

「灰原他握了我的手。」

「可惡,那個混帳。就這樣而已嗎?」

「他把我壓到沙發上,還想抱住我。」

「可惡,下次見到他我不會放過他的。只有這樣嗎?」

須磨敦子第一次看到鳴海嫉妒的樣子,他輪廓纖細的臉氣得漲紅,清澈的眼眸也很少見地看起來像在燃燒一般。讓敦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一想到他的嫉妒,其實也是他對自己的愛情的另一種表現後,就放心了一些。

「只有這樣。這個時候菱沼夫人進來房間,灰原就急忙從窗戶跳出去了。」

「可惡。」鳴海又罵了一聲。看來他罵人的辭彙十分貧乏。

「而且警察的看法是,兇手是用槍指著社長要他把車開到上野公園,但社長那麼強勢的人,怎麼可能乖乖地受兇手威脅擺弄啊?他一定會在途中把車停在派出所前,反過來抓住兇手的。」

「或許是這樣沒錯。」

「但如果對方是灰原先生的話,社長一定毫不懷疑地就被誘到兇殺現場去,因為社長根本沒有向任何人透漏過灰原曾經去待合茶屋嘛,他當然做夢都沒想到灰原居然會恨自己,所以對他完全不會有警戒心。」

「是啊,這種解釋比警察的看法還要自然多了。他對你的愛慕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所以相對的也累積了不少對社長的宿怨吧。惡人被抓包之後反而會恨別人去抓他,灰原就是這樣。」

「說他是惡人也太可憐了吧。」

他擺出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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