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在旅途中 第五節

第二天,也就是十號。早報上相當詳細地描述了在濱松死亡的男子,連急忙趕出來的肖像畫的相片也一應俱全。等待回報的本部警員看起來像是盯著浮標的姜太公,但他們的心裡可就沒姜太公那麼輕鬆了。因為從案子發生以來都已經過了十天,卻還是找不到知多的行蹤。內心的著急讓他們眉頭緊蹙,對浮標的動靜也抱以更大的期待了。

下午過三點,淺草署聯繫搜查本部,說是轄區中有一位牙醫向他們通報,說他對男子長相有印象。為了謹慎起見派遣署員前往調查後,確定是寄宿在山谷五丁目簡易旅館的楢山源吉,八號下午他說要出去旅行後,就從未回到旅館。他的年齡五十四歲,與在列車上被毒死的男人吻合。須藤與關馬上就前往那間旅館拜訪。

山谷五丁目位於都電淚橋站牌的北方,內側區域被稱為「山谷DOYA街」,有許多簡易旅店,也是報章雜誌上大肆報導的冰毒與巨石 等毒品黑市交易大本營。不用說也知道,DOYA就是把「宿(yado)」反過來後的讀音。

他們下了電車,一站在人行道上,就看到眼前有一張用油漆畫的地圖。

「五丁目三番地……原來如此,只要走這裡就行了。」

關自顧自地點頭。往隅田川方向走到第二條巷子右轉,第五間房子就是簡易旅館「橘屋」,也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可能要下雨了,我們走快一點吧。」須藤說道。

陰鬱的天氣讓人感覺到梅雨季已經不遠了,才不過四點多,四周卻一片灰暗,接近黃昏時分。兩人加快腳步,因為他們穿著襯衫,而且都沒帶雨衣。

快要倒塌的水泥牆與電線杆上雜亂地貼著旅店廣告與兼職工作的徵人啟事,這樣的景象加上陰沉的天空,表現出這個地區特有的悲慘氣息。就跟地圖上畫得一樣,轉角處有一家鞋店。這裡的居民只能靠微薄生計勉強度日,連舊鞋都拿去修理的情況,正是山谷這個蕭條地區貧乏的象徵。

雖然都叫「DOYA」,但還是有高低之分。有些旅社裡設置了大型食堂跟貼瓷磚的大澡堂,設備好到不像簡易旅社,反而像間二流旅館,但也有隻設置了五、六間一點五坪房間的簡陋到極點的旅社。

而「橘屋」這件旅社,就算用善意的眼光來看,也比較接近後者。從下方就可以看到二樓屋頂破損,浪板已經翻起來了。整棟建築物看起來陳舊非常,變成灰色的木板牆下半部都生苔蘚成了綠色,一部分的板子則脫落,暴露出泥土壁面。

「打擾了!」關毫不客氣地拉開木製格子門後叫喚著。

門內的水泥地面上,留下腳趾指痕的木屐與涼鞋以及沾滿泥土的分趾鞋,在脫下之後,就隨意棄置在那裡,連可以踏的地方都沒有,兩人只好站在門外等待。很快地有人回應了,一個穿著天藍色樸素連身裙的年輕老闆娘出現,邊走邊用圍裙擦著自己濕答答的手。

「你們是要問楢山先生的事嗎?」知道他們兩人是刑警後,老闆娘開口問道。

「沒錯,希望你能盡量詳細地告訴我們。先請問他的年紀是?」

「這個嗎,他說他五十四歲了。我是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他都一把年紀了,也不需要裝年輕了是吧,又不是女孩子。」

這位年輕的老闆娘似乎是個愛說話的人,正合刑警們的意。她是三十二、三歲有著美人尖的長臉美人,樸素連身裙一點都不適合她,如果換穿整潔的浴衣,就能打扮成一個清新脫俗的女性了。

「聽說他是二個四 。」

「是啊,他早上都會去三輪的職安 ,他大部分都是做清道夫的樣子。我帶著萩餅去我在千住的姑姑家的時候,曾經在大橋邊看過他。不過,當時我坐在電車上,所以沒有跟他打招呼。啊,不是萩餅,是紅豆飯。因為是拜氏神的供品,所以一定是紅豆飯沒錯。」

「之前是做什麼的?」

「咦?」

「我說,來這裡之前是做什麼的?」

「討厭啦,別看我這樣,我當小姐的時候可是很正經的,都在家裡幫忙家務——」

「不是你,我說的是楢山源吉。」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聽說他本來是園丁,雖然手藝很好,但他的家人卻不幸受到戰火波及,一個都沒留下來,之後他就整個人都變了。不,變了的意思不是說他變成不良分子,他是變成酒鬼了,後來他因為喝酒誤事被客戶給開除,只好當二個四了。不過,他來到這裡是今年一月的事,在這之前他一直都住在『成駒屋』。」

她一邊單手遮住自己的嘴,一邊用輕佻的口吻解釋「成駒屋」是三丁目的簡易旅社。楢山源吉是跟那裡的老闆娘吵架後,才跑到他們這裡。

「他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嗎?」

「不是,那件事是『成駒屋』老闆娘的錯。她啊,非常的『卧煙 』,常常都會跟別人吵架。楢山先生人很好的。」

「他的交友狀況?」

「這個嗎,很少有人來找他,他也很少去拜訪別人呢……」

「信件呢?」

「也沒有,只有區民稅的催繳單。」

「他最後一次從這裡出門的時間是……?」須藤從頭訊問當時的情形。

「八號。那一天他難得沒去工作,躺在棉被裡睡了一個早上。他看起來也不像是生病了,我當時還想,他為什麼可以這麼遊手好閒。過了三點,他起床之後,居然就跑到公共澡堂洗澡了。我覺得很奇怪,就問他:『你怎麼白天跑去洗澡啊?』他滿臉笑容地回答:『沒什麼,我要出門一趟,大概過五天就會回來了,我不在的時候,房間幫我看一下。』奇怪的還不只這些,之前生活拮据的他,居然把積欠到現在的上個月與上上個月的房租,連著這個月的房租一起繳清了。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問他:『你是怎麼了,這些錢是哪來的?』他默默地笑了一下,過了一會才說:『我總算也冒出芽來了,真希望能在開出一朵花後就此死去。』」她嘴唇的兩端冒出白色的唾沫,連珠炮似地說道。

「他有說錢是從哪裡來,要去哪裡旅行嗎?」須藤盯著女人的嘴角,眼神像是在看某種骯髒的東西。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這只是我的感覺啦,好像是有人命令他不能說似的。」

部長刑警點頭,盯著牆壁的一個角落,花了一點時間整理自己的思緒。付清房租的錢,當然是他當替身的謝禮。雖然不知道楢山是在哪裡認識知多,但很容易就能推測出,知多用甜言蜜語讓楢山聽他的話前往大阪,並給楢山摻毒的威士忌當作餞別禮。楢山急急忙忙離開了東京,卻一點都不知道,這將是他的死亡之旅。

「……警察大人,報紙上說,源吉是在濱松被殺的。」

「沒錯。」

「濱松是在新瀉吧?」

「不,是靜岡。」

「啊,是九州嗎?」

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關的臉上浮現出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的表情,但對方一點都沒有注意到。

「兇手在威士忌下了毒,害他在火車上喝了之後一命嗚呼了不是嗎?那個兇手真缺德。阿源不是釋迦摩尼,或許有做過一些壞事,不過也不需要殺了他嘛。那個兇手被抓到之後,一定會被判死刑對吧?最近就算是殺了人,兇手也才被關個兩、三年就出來了,實在是狗屁不通。」

老闆娘看來情緒激動,口沫橫飛地說著。

「他是要去哪裡啊?」

「他身上帶著往大阪的車票。」

「大阪……」

「不是北海道的大阪,是京都旁邊的大阪。」

「這我知道,不過阿源他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他最大的驕傲就是這一生從沒踏出東京一步。說到離開東京,也只有去過埼玉縣而已。」

「是這樣嗎。對了,源吉有信奉過薩滿教嗎?」

知多會認識楢山,或許因為楢山是薩滿教教徒。但老闆娘卻像個手搖鼓般直搖頭。

「他好像是信祖師大人 的吧?」

「是喔,那麼既然來了,我想順便看一下阿源的房間。」

「這邊請。」老闆娘指著樓梯說道。

楢山源吉的房間位在二樓一側,約一點五坪。房內壁櫥的寬度約半間 大小,壁櫥紙門上貼著一張褪色的百貨公司包裝紙,應該是為了要堵住破洞吧。楢山窮到全部財產只有柳木行李箱,與作為寢具的薄棉被,所以調查時一點都不費工夫。不用十分鐘,該看的東西就全都看完了,但他們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抱歉打擾了,謝謝你協助。」兩人走出大門時,須藤說道。

「你們要快點抓到兇手喔,抓到之後,請你們馬上判他死刑。」

老闆娘套上涼鞋,送刑警們到木製格子門外。

「啊,好像要下雨了。怎麼辦,我才剛把衣服曬上去呢。」她看著天空煩憂地說。

兩名刑警沿著來時路,往淚橋的車牌前進。在微暗的道路上,看得見浮在空中的灰色塵埃。看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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