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在旅途中 第二節

在夜晚的東海道本線上,快車「月光」正往關西方向朝著目的地大阪賓士。從東京出發後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正是大部分的乘客就寢的時刻,尤其是三等卧鋪車廂中的所有乘客,應該都拉上窗帘進入夢鄉了才對。但是,身為卧鋪車服務生的園部,卻因為他身為服務生的職責,到現在還不能入睡。濱松站那有一位乘客要上車,他得把那位乘客帶到他的卧鋪去才行。只因為一個人就不能睡,實在是非常惱人的事。如果那乘客是位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的話還好,如果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那就太悲慘了。

爽朗的初夏夜風,從服務生室半開的窗戶吹了進來,在風的吹拂下,置身於列車那單調又有節奏的聲響中,碰到這種情況還不想睡才是怪事啊。只要讓人反覆受到一成不變的刺激,就能使其昏睡,這是催眠術的基礎。

車站的亮光像箭一般越過窗外。園部看了看時鐘,就快兩點了。剛才的燈光,應該是金谷站或菊川站吧?還有四十分就到達濱松站了。只要離開濱松,就可以不被任何人打擾好好地睡個覺了,再忍四十分,四十分……

他突然張開了眼睛,抬起了頭。剛才半夢半醒中,好像聽到有人在敲門。他起身時腳步還晃了一下,當他往走廊一望,就看到有個穿浴衣的男子,一臉氣憤地站在那裡。

「睡在我下鋪的人太吵了,我根本睡不著。」

這個能在卧鋪車上穿浴衣的人,肯定是位經常旅行的乘客。而會為了一些無聊小事在那抱怨的,也是以這種乘客居多。

「那個人在大吵大鬧嗎?」

「他不是在大吵大鬧,是在呻吟。」

「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啊?」

「他可能是生病了,反正他吵得我很煩就是了。」

看來對方一點都不同情病人的痛苦,只覺得自己被吵得睡不著才是現在最嚴重的事。園部服務生戴好制服帽,跟在那位乘客身後。

他們走到卧鋪車廂接近中央的地方,客人指了指下層床位。的確,從帘子內側傳出了一些聲音,那聲音與其說是呻吟,還不如說是夢囈。夢囈倏然停止,間隔一小段時間後,又開始了。聽起來他好像一直在說些什麼,但發音卻十分不清楚,讓人完全摸不清他在講什麼。

「你好……」

列車服務生在帘子外叫喚著。因為還得顧慮到其他正在休息的旅客,所以無法叫得太大聲。但下層的乘客似乎聽不見他的叫喚,仍不斷發出夢囈聲。

服務生拉開帘子向內窺視,昏暗的天花板照明燈斜斜地照進了卧鋪,床上睡著一名年約六十的男性。他的枕頭與毛毯移位,大量的口水從嘴中流出,流到一邊的臉頰上。他的樣子非比尋常。

「你好……你——」

服務生用單手搖晃著旅客的身體,可是對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他的半邊臉開始抽搐,然後再次發出囈語。園部有注意到這位乘客是在東京上車,他當時帶著一個嶄新的小皮箱,穿著一身輕便的服飾,看起來不像是經常旅行的人。不過他似乎很喜歡喝酒,園部在列車到橫濱附近時看見了他,當時他的威士忌已經空了一半,他本人則醉得滿臉紅光。而他的目的地,記得是終點站大阪吧。

列車服務生回頭一看。睡中層床位的男人還站在那裡,他雙手揣在懷中,嘴裡叼著香煙。或許是煙薰到他的眼睛了吧,他不斷地眨著眼睛,用冷漠的表情俯看著那個病人。對面的乘客好像也醒來了,他們把帘子稍微打開,從隙縫窺探著外面的情況。

「讓他下車比較好。」

一名青年裝作在自言自語的樣子,暗地裡其實是在提醒服務生應該要這麼做。就算青年不說,園部也知道一定要讓他下車才行。不過他想這麼做的原因並非和那個男人一樣,想把擾人清夢的傢伙趕出車外,而是為了讓生病的乘客接受治療。

服務生看了看手錶。到濱松還有十五分……而且濱松那裡有大型醫院。他得馬上聯絡專務車長,請他丟通信筒通知濱松站才行。服務生園部急忙起身。

列車經過天龍川車站時,丟出了一隻通信筒,裡面裝有急症病患要在濱松下車的訊息。訊息似乎順利傳達出去了,當列車接近濱松站時,園部看到深夜的月台上有拿著擔架的站員、穿著白衣的醫生與護士。他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心想:太好了,那位乘客得救了。

列車停靠後,站員們進入車廂內,按照醫生的指示將病人移到擔架上。他們離開時放輕了腳步,以免影響乘客休息。園部把散落在卧鋪上的小瓶裝威士忌、外套、獵帽等搜羅在一起,交給了護士。

在所有的工作完成後,「月光」五分鐘的停靠時間也結束了,它再次動了起來。園部看著漸漸縮小的月台,祈禱病人能夠早日康復。

「服務生先生,這個床位在哪啊?」背後傳來叫喚他的聲音,他回頭一看,一位剛剛上車的旅客,正向他出示卧鋪車的車票。

「在這裡,請跟我來。」

他禮貌地說完,走在旅客面前為他帶路。諷刺的是,那位旅客並不是園部期待的年輕美人,而是他不想見到的、看起來有點壞心眼的矮小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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