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腳偵訊 第三節

從麻布龍土町主幹道轉進去走一百公尺左右,就是薩滿教的總部了。擠滿巴士的乘客有九成都是在這裡下車,巴士開走時幾乎是空車的狀態,看到這種景象,兩名刑警才知道薩滿教的厲害,露出了瞠目結舌的表情。特別是關,他雖早已耳聞薩滿教的興盛,但沒想到居然會興盛到這種程度。

信徒們下了巴士後,每當擦身而過,都會在胸前立起右掌,嘴裡小聲地碎念著。

「你知道他們在念什麼嗎?」

「我聽不清楚。」

「他們念的是『彌榮彌榮』。」

「每碰到一個人就要打招呼,真是沒效率。」

關笑著說。看到這些人,他聯想起盛夏時分,在地面上慌忙地爬行著的螞蟻們頭碰著頭、揮動觸角互相嗅著對方體味的樣子。

轉到薩滿教總部的轉角之處,有一個綁著白頭巾、穿著白袴 的男人,提著一隻小紅紙燈籠在那指揮交通,燈籠上還印有一個六角形框框內,有梅花花紋的教徽。每當紅燈籠用力一晃,信徒的腳步也整齊地前進、停止。

「動作還真整齊啊。」

「比交通課的那些傢伙還要有用多了。」

兩位刑警做出偏頗評論時,信徒的隊伍仍源源不絕。他們之中年紀與服裝都參差不齊,有美得令人眼睛一亮的上班族女郎,也有穿著樸素連身裙的老闆娘;有精神奕奕、像在賣魚店的小哥,也有戴著宗匠頭巾 的老人。刑警們在人潮的推擠下前進著。

「去年教祖胃潰瘍入院時,那些信徒在這條人行道與薩滿教總部之間排成一列,在左手點油燈,不斷祈禱教祖能夠痊癒呢。」

「真是有夠迷信的。」

「總部則收取油錢、座墊錢與場地費,算得可精咧。」

「真受不了。不過當教祖的應該有神力吧,胃潰瘍什麼不用人院也能治好不是?」

「不過他似乎沒這麼大本事,本來說手術時就算不用麻醉也沒關係,但手術刀一切到他身體,他馬上就痛得哭出來了。」

「哈哈,果然如此。」

「他是因為胃潰瘍太痛才哭的,我只是在開玩笑。」須藤不滿地說道。

走進大門後,鋪著白砂礫的數千坪建地的內側,有一座聽說靈感取自東大寺風景明信片的雄偉禮拜堂。庭院的四個角落燃起的篝火,把有著龜甲型教徽的簾幕與清掃得很乾凈的白砂礫照得非常明亮。須藤等人穿梭在人群之間,繞到禮拜堂後方。禮拜堂旁延伸而出一條畫著平緩弧度的廊道,連接著看起來像是木造茶室的教祖居所。

「教祖之前是在做什麼的啊?」

「他本來是從北滿回來的僑民,之後在千葉縣的一個鄉下小鎮賣豆腐。聽說他一大早起來,拿石磨磨豆子的時候入定了,然後,忽然就想到,要當新興宗教的教祖了。」

隨著腳步越來越接近教祖,兩人也壓低了音量。兩人到達玄關前時,看到玄關兩側種著在電燈照耀下綻放的紫陽花,這些紫陽花似乎也知道什麼叫狐假虎威似地,傲然地伸展著它的花莖。

聽到須藤的聲音,一名中年婦女走了出來。或許是事先打的電話發揮功效,他們馬上就被帶到隔壁的四坪房間中。

這間房間的榻榻米上鋪著紅色地毯,其上又擺了會客用的桌椅,看起來與這座檜木和風建築格格不入,讓人有種荒腔走板的感覺。須藤與關感到心神不定,不斷地掃視四周。

等了五分鐘後,傳來了一陣衣服的摩擦聲,一個像是從時代小說的插畫中跳出來,穿得有如白拍子 般的巫女出現在他們眼前。她像早知道自己的裝束會嚇著別人一般,用冷淡到有點引人反感的態度,領著呆若木雞的兩人走過長長的走廊。

兩人又一次被帶到一處面對庭院的六坪房間。放在正中央的八尺 長桌,顯得很迷你。

「這房間建成這樣,就算日蓮上人 跑出來也不奇怪。」

「薩滿教是從神道衍生出來的,要出現也該出現天照大神吧。」

兩人邊說邊左顧右盼著。

平常應該有壁龕的地方,卻放了一座祭壇,上面排著神酒酒杯、供品、紅淡比樹的葉子等等物品,一個不知道是狐還是狸的詭異雕像從這些祭品之間露出了臉,現出它尖銳的牙齒。吊在中間的畫軸上寫著墨跡還很新的文字,或許是書寫者太過裝腔作勢了吧?看的人是有看沒有懂。部長刑警捏著下巴左看右看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放棄,把他的目光轉往庭院。庭院在日光燈的照明下,明亮得有如白晝。

楓樹兩棵、老梅樹一棵。楓是葉子比較小的品種,才六月初,葉子已經變色了,關覺得它的效率非常符合現代社會重視速度的風格。梅樹的旁邊放了一個形狀很美的庭石,籬笆下有幾株葉片很大的菊花生氣盎然地成長著。這座庭院在簡素中自有一份清澄與閑靜的雅趣。利休來到這,應該會說想要泡茶;把芭蕉 叫來這,他應該會想作首俳句吧。

正當關拿出一根煙想要點上的時候,聽到走廊上有人用滑行般的步伐朝他們走近,當紙拉門一滑開,穿著素雅羽織袴的教祖雍容地向以小笠原流 方式跪拜的巫女點頭後,走進了房間。

教祖六十多歲,長著一張非常平凡的臉,是個外表不太引人注意的男人。他完全無視房內已有客人在場,在祭壇前跪拜後,開始用奇怪的節奏唱了起來,像在吟詩,又帶著乞食節 般哀怨的音調,與御詠歌 也頗為相似。雖然不知道他在唱什麼,但故意使用不太清楚的發音這點,或許是他的獨到之處,而信徒聽了也會對他感激涕零吧。

教祖的禮拜是越來越激情了。他不斷地揮動著幣帛 ,每揮一次,都會做一次拍手 。關也不好在這時候點上和平牌香煙,只好等他演完再說了。從教祖誇張的動作中,可以清楚看出這是他因為客人在場而特地做的表演。對他這種強調自己是宗教家的態度,關感到愚蠢的同時,也開始起了反感。

「接到電話後,就一直在恭候著兩位大駕光臨,請問你們來此處的目的是……?」

等到他們總算能隔著桌子面對面說話時,教祖極有禮貌地說道。或許是關的偏見吧,他的說話方式聽起來好像很急,似乎想儘早結束與刑警的會談。

「你知道曾經是你信徒的那個西之幡豪輔被殺害的事嗎?」

「是的,我知道。我不接觸報紙與廣播,是巫女通知我這件事的。對此事我深感遺憾。」

「聽說他背叛了薩滿教,所以總部視他為眼中釘是嗎?」

須藤與之前不同,用積極的態度緊追不捨地問道,這可能是當對象為看過大風大浪的老狐狸時,須藤會採用的戰法吧。

「沒有這回事,要不要信仰本教都是個人自由。連佛教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渡化,當然也會有一些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我們的教誨,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也沒有置喙的餘地。」

「因為你是教祖,所以心胸才能這麼寬闊。不過我想修行沒你這麼深的人之中,應該有對西之幡公司里大量脫教的情況感到不快的人吧。比如說像知多半平那種……」

教祖沒有回答,把視線轉向了庭院。他的眼睛猛眨,鼻翼不斷地顫抖著。他的臉從正面看很普通,但從側面一看,就會發現其實他輪廓很深,看起來派頭十足。關對面相學與骨相學沒有興趣也沒有任何相關知識,但他還是盯著教祖的側臉,在心裡讚歎:能創立一個教派的男人,臉果然不一樣。

「我不相信知多會做這種事。」

「我也不想相信啊。」須藤立刻反擊。

「可是我們有聽到消息,西之幡社長生前經常被人用露骨的言詞威脅說:『要是你敢退出薩滿教,我就要你好看。』」

教祖望向兩人,伸出身子越過桌面,低聲說道:「其實我也正在懷疑這件事會不會是知多下的手。」

「你的意思是……?」教祖把聲音壓得更低。

「知多半平雖是本教創教時的功臣,可能是因為太為薩滿教著想吧,他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很殘暴的事。這些事傳到我耳里的時候,我都會說很多話規勸他不要這樣,但或許是他的性格本就既陰險又暴力的關係,我說的他都聽不進去,還是常常到處興風作浪。這次他對西之幡先生的事也感到非常憤怒,我已經叮嚀他務必要謹言慎行……」

簡單來說,教祖只不過是擔心知多的行為可能會壞了薩滿教的名聲而已。

須藤問起知多昨天的情況。

「他睡得很晚,到十點左右才起床,吃了早餐後就出去了。他出門的時候從不跟別人說他要去哪裡。」

「之後他就沒回來了嗎?」

「連通電話都沒有。」

「他出門時穿什麼衣服?」

「我向供餐的人間過了。他穿著黑色網球衫、灰色長褲、灰色打鳥帽,腳踏黑色短筒鞋就出門了。他開的是總部的車。」

「什麼車子?」

「我對車子的事一竅不通,好像是叫普利茅斯還是布理茅斯的美國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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