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凶之日 第二節

須磨敦子與文江分開後,坐上地下鐵往涉谷方向前進。離尖峰還有一段時間,因此車廂與車站並不擁擠。她在涉谷下了車,想走到井之頭線的月台時,一個男人叫住了她。

須磨敦子一開始以為他認錯人了,這男人的長相對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那人有著白皙細長的臉,看起來像一位文質彬彬的男士,但那雙瞳孔小又單眼皮的眼睛卻十分銳利。

「須磨敦子小姐是吧?」

當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後,敦子這才確定他不是認錯人。從對方無禮的說話方式與兇惡的眼神,她猜這個人大概是基層刑警。但刑警找她有什麼事,敦子毫無頭緒。

「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可以跟我走一趟嗎?」

「有什麼事?」

「你來就知道了。」

「不要,如果有事就在這邊說。」

「這裡不方便。」男人說完,迅速地看了看四周。他如果是刑警的話,也是不太正派的刑警吧。

「你到底是誰?再不回答我就要叫啰。」敦子說這句話時,聲音已經很大聲了。

如果將在井之頭線與玉川線的月台間穿梭的人群比喻為一條大川,那這兩名男女就是立在水流中的兩條木樁了。敦子想求救的話,只要稍微呼叫一聲,四周的人、站員甚至警察就會馬上前來救援,所以敦子一點都不害怕。

「別說這種蠢話。」

男人低聲說道。雖然語調低沉,但陰森到令人心驚膽跳。在黑社會小說中常出現的所謂「警告的口吻」,指的應該就是這種聲音吧。

「我可是一番好意,才想私下了結這件事,你這樣做一切不就白費了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別裝傻,我手上握有證據,你想讓你的父親蒙羞嗎?」

「到底是什麼事?」

「你還想裝不知道。我在問你是不是想讓你未來的丈夫背負背叛者的污名。」

他的這句話語尾聲調上揚,帶著脅迫的意味。「背負背叛者的污名」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會出現在差勁翻譯小說中的做作台詞,但敦子已經失去了冷靜,根本沒有餘力注意到這件事。她一看到對方那冷靜又囂張的冷笑,就知道自己無法瞞混過去了。

「考慮得如何?要跟我走嗎?我不會對你動手動腳。對了,為了讓你安心,你就帶我到你喜歡的店吧。就像我一開始說的,我不會花你太多時間。」

男人的聲音恢複成原來那種平穩的語調了。與街上那些不良分子不同,從他的言談中不難發現到他會受過一些教育。

「不要,要說在這裡說。」

「別這樣。我也是很忙的,如果是可以在這裡說的事,我也不會執意要邊喝咖啡邊說的不是嗎。選車站前的店應該就可以了吧。」

「……」

「喂,有什麼好猶豫的。這是可以保住你父親跟未來夫婿顏面的機會。不要拖拖拉拉的了,跟我走。」

男人催促完,不等對方回答便逕自邁開了腳步,敦子躊躇不安,不情不願地跟在男人身後。敦子的確有一個符合他描述的秘密,她之所以跟他走,也是因為想仔細聽聽對方的說法,確定他到底知道多少。當然,對方那知識分子般的口吻,確實令她稍微安心了一點。

兩人穿過剪票口走到車站前。這時正是鬧區開始點亮紅藍色霓虹燈的時候,他以像是忠犬八公般堅定的眼眸看著敦子。

「要是被其他人聽到你就糟糕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比較好,像是日本料理店,或蕎麥麵店的二樓……」

「我才不要去那種地方。」

「喂,我去哪都可以喔,反正會惹上麻煩的人是你。」

男人用嘲笑的眼神看著敦子。

並肩行走時,敦子才發現這男人的身高其實稱不上中等,甚至可以說有些矮小。他不瘦也不胖,從他看起來不怎麼結實的身體中,散發出一種類似殺氣的東西。在戰場上經歷過多場九死一生冒險的人,或是常常參加黑道駁火的人,身上自然而然就會具備這種尖銳的氣息。敦子就是被這種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

「就這間店吧。」

過了馬路就有一間咖啡店,敦子在店門口前說完這句話後,不等對方回答就逕自走了進去。對剛才男人那種自信滿滿的態度還以顏色的同時,也宣示自己絕不會做出恥辱的讓步,她環視店內,然後在一處位在角落的無人包廂那坐了下來。

「甜食我不喜歡。本來還想請你幫我倒酒,配著涼拌豆腐小酌一番呢。」

男人似乎得寸進尺了起來,他不知羞恥地說著,把咖啡攪拌了一下,咕嚕咕嚕喝下肚後,兩口就把泡芙吃個精光。對於他噁心的玩笑與下流的吃相,敦子掩飾不住她的反感與輕蔑。

「請問你想說的是什麼事呢?」

對這種人應該要用更輕蔑的語氣才對,敦子氣自己為什麼說不出粗話。

男人用骯髒的手帕擦了擦嘴,故意用緩慢的動作拿出香煙,點上了火。

「那我從頭開始說起吧,這樣你也能快點進入狀況。東和紡織,就是你老爸當常務董事的那間公司,現在正在搞罷工,而任職工會副委員長的那個叫鳴海的男人啊,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個性爽朗,人又親切,正是女孩子會喜歡的類型。你會愛上他是理所當然的。」

他看著敦子的眼睛諷刺地一笑。

「不過你難道沒想到這是一種背叛嗎。一邊是工會的青年領導者,一邊是資本家的千金。你們根本是處在水火不容的立場上啊。」男人緊盯著敦子,像在演講似地說著。

「聽好了,最應該效忠工會的副委員長,卻偏偏跟敵方董事的女兒私通,我要是泄漏給工會的人知道……你想他們會怎麼做?鳴海將會被掃地出門,並且背上叛徒的污名,而你還有你的老爸也無法置身事外,你們將會成為世人的笑柄。」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了,請你說話快一點,我也是很忙的。」

「那麼,我就直說了。我要一百萬。」

聽到一百萬這個金額時,敦子一時間無法反應過來。因為這男人的說話方式十分平淡,口氣乾脆得像是在要香煙錢似的。

「你在發什麼呆,對你這種千金小姐來說這點錢應該不算什麼吧?」

「……」

「你只要把存款領出來就可以了吧。不夠的部分就向你老爸撒個嬌。你老爸這麼疼女兒,不可能不給你。」

「不要再說了,我要不到這麼多錢。」

「如果你沒錢的話,我也不會做出這種要求。你老爸有多少錢我早就查個一清二楚了,我就是靠這個討生活的。」

「可是這筆錢我付不出來。」

「那好吧。」男人怒氣沖沖地說完後,站起了身子。

「給我好好記著。就因為你捨不得這點小錢,你的父親將會被迫離開公司,你的戀人將會被社會唾棄,你現在明白了嗎。」

「等一等!」

須磨敦子小聲地叫住對方。她跟鳴海兩情相悅的確是事實。但因為時機不對,兩人一直隱瞞著這件事。敦子非常厭惡「私通」這個詞,因為她覺得這詞聽起來既猥褻又下流,但令她不禁苦笑的是,除了私通之外,沒有更適當的詞,可以形容自己瞞著所有人偷偷與情人幽會的行動了。現在的她只能忍辱負重,期待著可以公開戀情、與鳴海結為連理的那一天早日到來。而這個男人又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看到他們幽會的呢?

男人再次坐下,像是已經看透了她的心似的,臉上浮出冷笑。他白皙的臉表情很少,只有警告的口氣,與他那雙蒙古人般細長、閃著光芒的眼眸,才能表現出他的喜與怒。

「我跟你說說你跟鳴海最近一次見面的地點跟日期吧,我在筆記本里記得很清楚。」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須磨敦子不了解為何他們兩人會被這男人監視。

「因為我跟蹤鳴海。」

「為什麼?」

「為了讓他乖乖聽話,讓他聽從我的命令。」

「什麼命令?」

「這種事你不需要知道。總之,我想要求鳴海幫我做某件事,但想也知道他一定會拒絕。為了讓他無可拒絕,最好的作法就是掌握他的秘密,然後把那個秘密攤在他眼前了。」

「所以你才跟蹤他嗎?」

「沒錯,每個人都有秘密,只跟蹤個三四天就放棄是不行的,這是一件需要毅力的工作。我跟在鳴海身後超過一個禮拜,到第十天,才終於看到了鳴海跟你私通的場面,這真是意外的收穫啊。」

他的表情一點都沒變,但口氣聽起來卻非常自豪。

「這時我想,我之所以要找出鳴海的秘密,原因就是我剛才說的,我要他服從我的命令,但那件事用別的手段也做得到,所以把這個好題材用在更好的地方上如何呢?這件事可是牽扯到你這隻會下金蛋的鵝啊。你不喜歡鵝這個比喻的話,那就用天鵝或孔雀代替也行,總之,你會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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