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一章

聯邦政府的各路機構大舉擁入了西弗吉尼亞州的德雷克縣。軍隊在這裡如脫韁的野馬橫衝直撞。這樣的局面在這樣的關頭出現,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正常的。

政府封鎖了小鎮,特別是嚴密控制了堡壘的周邊地帶。身著最先進防護服裝的專家們檢查了這片地區的每一寸土地。空氣和土壤成分的監測在緊張地進行。機器人在爆炸發生的零點位置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穿梭。新聞媒體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裡,政府這些年在應對媒體方面頗有些駕輕就熟。官方正式做出的解釋是,一些甲烷氣體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儲存的武器彈藥十分不巧地遭遇在一起,引發了西弗吉尼亞州的這場未經安排的爆竹煙花表演。

檢測結果顯示,大氣和土壤遭受污染的程度遠遠低於預期,因此沒有必要組織當地人口大規模遷移。尖端的掃描成像技術表明,普勒推入礦井巷道的那幾隻圓桶已經被牢牢地擠壓在地下坍塌的幾百萬噸重的岩石中間。政府尚未決定是動用力量將它們掘出還是乾脆把它們留在目前所在的地方。如果留在那裡,普勒的行為倒是為政府省了一大筆核燃料的儲存費用。

那顆鈈彈的內核和其他殘餘部分已經找到並運到了其他地方。放射性污染的清除行動已經開始並將持續一段時間。政府用徹頭徹尾的謊言向媒體和德雷克安分守己的公民們解釋它所採取的每一個步驟。好於預期的事態結果,使官員們在提供謊言時帶著一份優雅的自信。

一大串將軍和政府官員都對普勒下達了命令,要求他緊緊地閉上嘴巴。普勒是個軍人,他按照自己的天職服從了命令。

有一天也許開口,普勒這樣告訴自己,然而不是今天。

羅伯特·普勒由於為避免一場核災難做出的貢獻,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被判有叛國罪後又獲得了政府嘉獎令的犯人。儘管如此,他的減刑完全不在當局的考慮之內,而且嘉獎令是在嚴格保密的狀態下頒發給他的。

普勒沒有出席羅傑·特倫特的葬禮。普勒相信特倫特新寡的妻子珍一定會不遺餘力地精心辦好這場葬禮。然而普勒也懷疑究竟有哪個德雷克人會費心為特倫特送行。特倫特與製造一場核屠殺的陰謀沒有什麼牽連,然而這取代不了他仍然是個大渾蛋這樣一個事實。他的企業毀滅了這裡的生態,也毀滅了這裡的人們生活中許多寶貴的東西。普勒對於不去參加他的葬禮沒有絲毫的內疚之意。

但是,普勒正在前去參加另外一場葬禮。

身著新式藍色軍禮服的普勒跨出了他的邁銳寶。他的軍人風采在葬禮上十分引人矚目。他和別人一道從靈車裡抬出棺材,將它緩緩地放入墓穴之中。

這是薩姆·科爾的葬禮。普勒無論如何要出席她的葬禮。

科爾的家人都來了,包括蘭迪。他穿著一身新西服。無疑是珍為他買來了這套衣服,讓他穿著來送別另一位姐姐。他的模樣與其說像是一個哀慟不已的男人,不如說更像是一個迷失無助的男孩。

珍穿著昂貴的黑色喪服,掩抑不住一副全然崩潰的神態。普勒經過仔細的觀察得出了結論:她的痛苦更多地來自濃厚的手足之情,而不是由於剛剛下葬了自己的丈夫。她現在成了一個十分富有的寡婦,可是她永遠沒有了親愛的妹妹。

薩曼莎·科爾下葬時穿的是一身便裝——不是她的警察制服,而是她通常穿的衣服。人們找到了她的遺囑,穿便裝告別人世是她遺囑里的一個內容,這倒是頗為符合她這樣一個警察的特性。陪她一道下葬的是那把眼鏡蛇王左輪手槍,這也是她在遺囑里表達的願望。這位女士直面命運的磊落目光和她井井有條的細節安排,令普勒對她進一步充滿了敬意。她的房子留給了弟弟。

普勒在早些時候已經去了科爾的家,在前門貼上了一張布告,指出對於任何潛入這幢房子搜羅財物的人,美軍部隊都會堅決地予以追捕並嚴肅地做出處理,必要時軍方會不惜採取最為嚴厲的手段。

普勒在走近她的棺木時,覺得喉頭哽咽、胸口緊縮。天氣悶熱異常,毒日當空燃燒。與極高的濕度相伴的空氣溫度一定是已經達到了華氏三位數。可是普勒能夠感受到的,只是近在咫尺的死亡帶給他的冰一樣的寒冷。他輕輕地觸摸光亮的桃花心木棺材,喃喃地吐出了幾句連他自己也感覺完全不恰當的話語,就像是語無倫次的羅密歐面對著倒下的朱麗葉。

後來他終於多少恢複了鎮靜,悄聲說:「你是個好警察,科爾。這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

他停住了,儘力克制著不讓自己的感情完全失去控制。

他最後又說了一句:「同你一道為國家盡職,永遠是我的榮幸。」

當人們在葬禮結束後各自走回車旁時,珍·特倫特來到了普勒身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沒有一個人告訴我實情。」

「你真的認為有知道的必要嗎?」

珍怒氣沖沖地說:「我沒必要知道我的丈夫和妹妹為什麼被人殺死?如果你換成了我,也會認為沒必要知道嗎?」

「真相併不能讓他們復活。」

「噢,你的話對我的幫助可真大。」她反唇相譏。

「這只是我能夠向你提供的一個最好的建議。」普勒答道。

珍站住了,於是普勒也停了下來。

「你沒參加羅傑的葬禮。」她說。

「的確如此,我沒參加。」

「但是你卻專程趕到了這裡,穿一身花哨的軍服,還戴著這麼多獎章。為什麼?」

普勒說:「因為這是我對你妹妹應盡的義務。我要表達我對她的敬意。」

「你對她很在意,是不是?」普勒沒回答。

「你能抓到殺死她的兇手嗎,不論他們是誰?」

「是的,我能。」普勒說。

珍扭過頭去,嘴唇綳得很緊。

「我不知道今後應該怎麼辦。」她說。

「你很富有,還是單身。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我不敢肯定地說我真是那麼富有。羅傑的多數財產已經消失了。」

「你有義大利風格的酒店,而且像你這麼聰明的一個女人,也許早已在什麼地方為自己存下了一些現金。」

「就算是這樣,如果換了你是我,又會怎麼辦呢?」

「你真的想聽聽我的意見?」

「薩姆常常談到你。像她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會輕易地把人看錯的。如果她說你這個人行,我也就會這麼認為。而且我喜歡聽到你的建議。」

「搬到義大利去。在那兒開一家酒店。享受你今後的人生。」

「真的嗎?你認為我應該這麼做?」

「你沒有什麼一定要留在這裡的理由。」

「我弟弟在這裡。」

「帶他一道去。」

「蘭迪?去義大利?」

普勒朝遠處的蘭迪·科爾看去。他一個人坐在長椅上,看那樣子根本就沒搞清自己身處何地。

「他到底還是去看了醫生,是不是?」

珍點頭說:「他的腦袋裡長了個瘤。不是置人於死地的那種。醫生認為他們可以治癒他,或者至少能夠延緩病情的進展。不過我們不知道他的生命究竟還剩下多長時間。」

「那麼我認為你們兩人可以共同開始一種新的生活。祝你們好運。」

普勒邁步向前走去。

珍在後面喊道:「普勒,我已經安排在家裡招待大家,我希望你能出席。」

普勒繼續向前走去。他沒有時間去出席珍的家宴。

他有件事情要了斷。他將去了斷這件事情。為了他自己。更重要的,為了薩姆·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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