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分鐘後,科爾的車拐進了一條街。這裡的房屋看著年代已久,然而維護得很好。門廊十分寬敞,草坪齊整漂亮。她在一幢不對稱的坡頂小樓前面的私家車道上停了車。小樓的牆面是灰色的,院子邊上圈著白色的尖樁柵欄,四周的景色秀美怡人。它看著更具有新英格蘭的風格,而不是西弗吉尼亞的。
普勒下了車,從行李箱里取出乾淨的衣物,在門前追上了科爾。
「這地方真不錯。你在這裡住多長時間了?」
「我是在這兒長大的。」
「是你父母的房子?」
「他們去世後我買下了它。」
「他們是同時去世的?」
「是這樣。」
她看來不願做更多的補充說明。
「它看著像是緬因州岩石海岸那邊的房子。」
「我知道,所以我才這麼喜歡它。」
「你是個喜歡長長的坡頂屋的女孩?」
「也許我願意做個這樣的女孩。」
普勒看了看這個街區的其他房屋。
「你們的房子在這裡別具一格。為什麼呢?」
「我爸爸在海軍干過一段時間,所以他很年輕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喜歡大海。這幢房子是他自己建起來的。」
普勒推了推門廊那根堅實的柱子。
「他的動手能力真強。他那麼喜歡大海,為什麼還要到這兒來呢?」
「他是從西弗吉尼亞參軍的,後來就回到了家鄉。我有幾個電話要打。你可以用樓上的洗浴間,毛巾和別的你需要的東西那兒都有。」
「謝謝。」
他找到了浴室,打開了淋浴噴頭,脫光了衣服站到了熱水下面。五分鐘後他擦乾身體,穿好衣服走出了浴室。他撞見了穿著厚絨浴袍穿過走廊的科爾。
「天哪,你這麼快就洗完了?」她抬頭望著他問道。因為她光著腳,普勒高出她一頭還要多。
「當一個個士兵都在那裡等著沖洗的時候,你沒法磨蹭下去。逐漸地這就成了我的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性。」
她說:「我做不到你那麼快,不過我也會抓緊的。」
「既然我洗完了,你就用這間浴室吧。」
「不,我的洗浴用品都在樓下放著呢。」
「不過你的卧室應該是在樓上吧?」
她搶白道:「你沒必要知道我的卧室在什麼地方,普勒。」
普勒在她前面讓開了一步,越過她的肩頭朝遠處望去。
「好吧,我喝點水行嗎?挨過爆炸的人會渴的。」
「廚房的冰箱里有瓶裝水。」
「對著水龍頭喝點就行。」
「我們這兒的自來水不行。喝瓶里的。」
到了樓下,他走進廚房,她進了浴室。他聽到了嘩嘩的水聲,想像著她站在噴頭下洗浴的樣子。他禁止自己繼續想下去。工作,至少是他的工作,從來都難以和別的事情摻和在一起。
這裡像是艦艇上的一間廚房:講求實用,乾淨整潔,一點不浪費空間。
她的水兵爸爸顯然在治家過程中體現了海軍的理念。
父母兩人同時去世。一定是某種事故,普勒想。不過科爾明顯不願談及此事,而且這同他並不相干。
普勒打開冰箱取出了一瓶鹿苑礦泉水。他一邊喝著水,一邊隔著窗戶欣賞後院的景色。草坪修剪過了,鮮花也澆灌過了,一處小小的石砌噴泉淌著水。院子遠處有白色鞦韆,有用來點燃篝火的火塘,還有紫色藤蔓覆蓋的一座木質涼亭,下面擺著一副燒烤架。
這裡的景物是如此平和寧靜,令人舒緩,怎麼也不像是他想像中適合薩姆·科爾居住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事實上他對這個女人了解得很少。
他推開廚房的門走到了後門廊,邊走邊喝著礦泉水。
他閉上眼睛回想著那一道絆線。開始他沒發現它,直到科爾幾乎絆到它的時候他才看到。隨後她的小腿刮到了絆線,雖然力量不大,但已經足夠了。按理說他們是該被炸死的。只是觸發引爆器和發生爆炸之間有一點點的延遲。普勒明白其中的原因。
也許是炸彈引爆器的裝置不怎麼樣,敏感度比較差。或者是安裝炸彈的傢伙以為,你如果撞上絆線,就會被它絆倒在地。有兩秒鐘你會困惑不解。然後你從地上爬起身來,正好趕上炸彈轟的一聲爆炸,你的腦袋就不知炸飛到了哪裡。
僅就結果而言,普勒的確救出了自己和科爾的性命。但是他做得不夠好,遠遠不夠好。
我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我照以往的狀態差多了。
離開了戰場以後,你的感覺變得遲鈍了。你遇事慢了半拍。
走下戰場的他已經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個時刻的到來。儘管如此,不承想這會帶來如此脆弱無助的感覺。解決這種狀態的唯一辦法,事實上,就是回到中東,重新在紛飛的戰火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然而我從心底里不願回去了。六次出征,身上掛著許多槍彈和炸彈留下的傷疤,已記不清有多少次差點就失去性命。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我不想回去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成了懦夫?
幾分鐘後,科爾走了出來,發現普勒坐在後院的鞦韆上。剛才她穿的是寬鬆的便褲、短衫和一雙平底鞋。現在科爾換上了V字形領口的淡藍色無袖背心裙,腳上是一雙後跟不到三厘米高的白色涼鞋。同那一身寬鬆的便裝相比,普勒更喜歡她現在的裝束。
科爾走過來同他並排坐在鞦韆上,疊起雙腿時用手整理了一下裙子。她的頭髮還是濕的,身上散發著茉莉和丁香的味道。她向後靠到鞦韆的椅背上,合上了眼睛。
「我們不是該走了嗎?」普勒說。
「我給珍打了電話,說我們晚到一會兒。」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說。
「告訴她遲到的原因了嗎?」
她睜眼看著他。
「沒有,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對她說起這事。」
「我去郵局查了那份挂號郵件。」
她盯住他問道:「怎麼查的?」
「只是問了幾個問題。」
「你不等著我去查?」
「有的時候,速度是一切的關鍵。而且郵局離我的旅館果然只有三分鐘的路程。」
普勒不禁微笑。科爾也報以得意的笑容。
「說說你查出了什麼。」
「寄出郵件的是一家從事土壤檢測業務的公司。」
「雷諾茲為什麼要檢測土壤?」
「我希望我知道答案。」
「如果那隻小狗沒有嚼碎和吞掉那份郵件,就意味著是回到現場殺了拉里·韋爾曼的那些傢伙拿走了它。但是,還是那個問題,他們怎麼知道會有這麼一份郵件?」
普勒喝完了瓶里的水,把瓶蓋重新擰了回去。
「就像我說過的,他們可以用與我們相同的方式推斷出郵件的存在。他們意識到是那個郵遞員發現了屍體。為什麼是他?除非他手裡有份挂號的郵件,需要有人來簽收。這是郵差去他家的唯一原因。那麼挂號郵件里有什麼?他們決定回來查一查。不知道究竟能查出什麼,不過他們認為值得冒險一試。」
「但是他們怎麼知道我們還沒發現郵件?」
普勒說:「也許他們能夠獲得一些內部的信息。」
「我真不能相信,在我的警察當中竟然有人吃裡扒外。」
「我沒說事實肯定如此。我的意思只是,你必須考慮到這種可能性。」
「那麼剛才的炸彈呢?」
「事實上我寧願把它看成是一個好兆頭。」
「意思是你已經讓一些人坐立不安了,就像司法官說的?」
「是的。」
「如果這件事同謀殺案確實有聯繫的話。你把迪奇和他那個大塊頭朋友惹火了。」
「你真以為他們會用炸死我的方式進行報復?」
「不,你也許是對的。」她再次合上雙眼,將腦袋靠到鞦韆的椅背上,用手揉著太陽穴,臉上做出了苦相。
「我到現在還沒問你怎麼樣了,」普勒柔和地說,「我把你撞得不輕。你沒事嗎?有沒有腦震蕩的癥狀什麼的?」
「我沒事。你當時撞得我上不來氣,不過這比其他結果還是強多了。」她睜開眼睛,用指尖輕輕地撫摸一下普勒的小臂,沒再把手挪開,「而我還沒說謝謝你呢。」
「當時的光線太暗了。如果有陽光照在上面,那種絆線會反射出光亮,通常人就能發現它們。所以塔利班和基地那些傢伙願意把壓板和其他引爆裝置用土埋起來。」
「我根本就沒看到它。」她傾過身子,在普勒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普勒。」
普勒轉過身看她。他覺得她的眼裡閃爍著淚花,不過沒等他做出確認,科爾已經把頭扭向了一邊。
「這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