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這裡同普勒在其他鄉間小鎮吃過飯的一百萬個地方毫無二致。厚厚的玻璃窗俯瞰著街道,主窗口玻璃上印著「牛欄餐館」,那些字的年齡看著比普勒還要大。另外一些較小的字承諾全天提供「早餐」。裡面長長的櫃檯邊立著幾隻紅色塑料罩面早已開裂的高腳凳。櫃檯後面是一排排的咖啡壺,在依然悶熱的夜間,它們仍處於忙碌的被使用狀態——儘管普勒看到,一瓶瓶或一杯杯的冰鎮啤酒同樣被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乾渴的顧客那裡。

透過朝向廚房的大玻璃窗,普勒看得見一排老式炸鍋。掛在架子上的那些盛著待炸食品的金屬網籃,隨時準備著被投進沸騰的油鍋。熊熊的爐火在鍋底燃燒。有兩位戴著白色小帽、T恤沾著油漬的廚師表情疲憊地忙碌著。整個餐館瀰漫著一股陳年油脂的味道。

這排高腳凳的盡頭,有幾個四人位的卡座小隔間沿著兩邊牆列成了L形,桌面和椅面上罩著同樣的方格塑料。在卡座和櫃檯之間,是一些鋪著方格塑料布的餐桌。餐館裡四分之三的座位都已經有人佔據著,六成是男人,四成是女人。許多男人都很瘦,甚至顯得憔悴。他們大都穿著牛仔褲和工作衫,蹬著鞋尖包著金屬的皮靴,頭髮光滑地梳向後面,也許是才洗過澡。大概都是些剛剛下班的礦工,普勒這樣想。科爾說過,他們不是鑽進巷道里挖煤,而是把山炸開,沿著崎嶇的山路把煤運出來。這仍然是危險和艱苦的工作,這些男人的樣子印證了這一點。

女人們分為兩類,主婦型的女人穿著寬大的長過膝蓋的裙子和寬鬆的女式襯衫,年輕苗條的女人穿著短褲或是牛仔褲。幾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穿著綳得很緊又暴露得非常大膽的衣服,裡面的內褲和白色的臀部若隱若現,想必是為了取悅她們粗獷的男友。還有兩個男人,穿著夾克衫、休閑褲、領尖釘著紐扣的襯衫和前端有翼狀裝飾的皮鞋。他們大概是礦上的管理人員,不必靠每日骯髒艱苦的體力勞作討生活,不過他們顯然也需要與其他人在同樣的地方填飽肚子。

民主制度的體現,普勒想道。

科爾先到了,坐在靠裡面的卡座。她朝普勒招手,他走了過去。她換上了一件牛仔裙褲,露出了肌肉分明的小腿,上身的白色無袖衫展示出黝黑結實的雙臂,涼鞋露著沒有塗色的腳趾。她的身旁放著一隻大挎包,普勒估計裡面裝著她的左輪手槍和徽章證件。剛剛沐浴過的她,頭髮還是濕的,普勒透過滿屋油膩膩的味道聞到了她的洗髮水散發出的椰香。餐館裡的所有眼睛都在盯著他,普勒意識到了這一點並視之為這種環境中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情。他相信德雷克不是一個有很多陌生人出沒的地方。雷諾茲上校算是其中的一個,他已經死了。

他坐下了。科爾遞給他一本塑封的菜單。

「五十八分鐘。你的確沒讓人失望。」

「我洗換得很快。咖啡怎麼樣?」

「可能和你們部隊的一樣棒。」

正在瀏覽菜單的普勒聽到她的評價後抽動了一下嘴唇,隨後便放下了菜單。

「已經打定主意點什麼了嗎?」科爾問。

「是的。」

「我猜對於你這類人來說,快速做出決定是一種必備的素質。」

「只要這些決定是正確的。怎麼叫牛欄餐館?」

「礦工當中流傳的詞兒。礦工把採礦工地為他們吃飯和休息而搭建的地方稱為牛欄。」

「看起來這兒的生意還挺興旺。」

「很不錯,這麼晚還沒打烊的只有這一家。」

「老闆的搖錢樹。」

「它的老闆就是羅傑·特倫特。」

「這個店也是屬於他的?」

「德雷克的大部分生意都歸他。盤到手很便宜。這地方污染太嚴重,不少人就把店賣了,搬到別處去,他留在這裡呼風喚雨。雜貨店、汽車修理廠、管道安裝修理公司、發電廠、這家飯店、對面的加油站、麵包店、乾洗店,可列舉的東西越來越多。真應該把德雷克的地名換了,就叫特倫特莊園好了。」

「這麼說,他給這裡的生態製造了噩夢,而他又從中獲利更多。」

「生活就是這樣,毫無道理可講。不是嗎?」

「安妮汽車旅館呢?也屬於他嗎?」

「不,旅館的老闆不想出售它。不過它只是勉強維持經營,羅傑可能也沒什麼真正的興趣收購這家旅館。」

科爾環顧周圍的顧客,接著說:「這兒的人們都很好奇。」

「他們的好奇有什麼特定的對象嗎?」

「關於你。關於發生的案子。」

「可以理解。流言傳得很快吧?」

「就像是典型的病毒傳播。口口相傳。」

「媒體還沒有反應嗎?」

「他們到頭來還是知道了。我的電話里有他們的一大堆留言。有幾家報紙的,有一家廣播電台的,還收到帕克斯堡一家電視台的郵件,查爾斯頓電視台就不用提了。一旦有什麼壞事情發生,十五分鐘內這些傢伙就都跑來了。」

「做些官樣文章,先拖住他們。」

「我會盡全力應對他們的,但是最後說了算的不是我。」

「你的頭兒?」

「縣司法官帕特·林德曼。是個好人,不過他不太善於對付媒體。」

「我可以提供幫助。」

「你和新聞媒體打過許多交道,是嗎?」

「沒有,但是軍方有人專門干這個,他們在這方面很擅長。」

「我會對司法官說的。」

「我估計這裡人人都已經知道了第二幢房子里的兇殺案了。」

「你的估計大概不會差。」

他們已經查明了那幢房子里死者的身份。男的是埃里克·特里維爾,四十三歲。女的是莫莉·彼特娜,三十九歲。

「那個騙子同我的手下交談時用了特里維爾的名字。他冒的風險可夠大的。如果盧要求他出示證件,或者提出進屋看看怎麼辦?或者,如果我的人里有誰認識特里維爾怎麼辦?德雷克不是個太大的地方。」

「你說得對,他冒了很大的風險,可他是經過算計的,而且事態的發展符合了他的意願。敢冒這樣的風險實施騙術而且取得成功的傢伙,應該視為不容易對付的敵人。」普勒說這話時心裡實際想的是,這個冒名頂替者一定是個訓練有素的傢伙,也許是個軍人。這迅速地讓整個事情變得十分複雜。他懷疑軍隊的上司是否對這種情況已略知一二,是否就是由於這樣的原因才把他單獨派到這裡來。

一位個子矮小、看著脾氣不大好的女招待過來請他們點餐。她的頭髮是灰色的,眼圈發暗,嗓音挺刺耳。

普勒決定點一份早餐:三隻雙面嫩煎雞蛋、腌肉、燕麥片、土豆煎餅、烤麵包和咖啡。科爾點了澆油醋汁的科布沙拉和冰茶。普勒伸手遞還菜單時,夾克衫下面的M11手槍露了出來。女招待的眼神變得閃爍不定,接著抓起菜單便走開了。普勒注意到她的反應,心想這位女士大概是第一次見到槍。

「這時候吃早餐?」科爾問道。

「今天到現在還沒吃東西。我原來就估計睡覺前應該能吃上一頓。」

「你向你的頭兒報告了嗎?」

「是的。」

「他對這裡的進展滿意嗎?」

「他沒說。而且實話實說,這裡也沒有太大的進展,只是有一大堆問題。」

女招待送來了冰茶和咖啡。

科爾啜了一口。

「你真的認為這些人被殺前受過審訊嗎?」

「是一種猜測,也是一種經過演繹的推論。」

「你怎麼看地下室的毒品實驗室?」

「我希望這件事不要被泄露出去。」

「我們會儘力去做。我和同事們已經給所有的東西都貼上了封條。」她略做遲疑,目光移向別處。

普勒讀懂了她的意思。

「但是這裡是個小鎮子,有時候消息會不脛而走?」

她點點頭。

「殺手們想從他們身上審出什麼?」

「讓我們這麼來假設,特里維爾和彼特娜與殺他們的那些傢伙本來就是制毒販毒的同夥,雷諾茲家的一個或更多的人發現了他們的行為可疑。毒犯子知道了這一點,他們想搞清雷諾茲一家究竟了解多少,究竟都告訴了誰。」

「還攝像讓別人看?為什麼?如果他們是當地人的話。」

「也許不是當地或不全是當地的。墨西哥的毒品團伙在各處活動。這些傢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他們做事丁是丁,卯是卯。而且他們手裡有一流的設備,包括網路通信器材。也許他們的攝像是現場傳輸呢。」

「但是你說過它只是一個很原始的毒品實驗室,生產不出更多高端的東西來。」

「這也可能只是特里維爾和彼特娜的副業。他們也許還有別的本事,為哪個運送和銷售毒品的團伙賣命。你們這裡也有毒品帶來的麻煩吧?」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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