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第四節

此時正值太陽落山,人們正四散歸家,咸陽市集的人流少了一大半。不過玉肆門前還是圍了不少聞訊趕來看熱鬧的人,但都被士卒攔在外面。

大良造白起正在堂中徘徊,臉色陰鬱。趙奢被收繳了兵刃,押在一旁,神色極是焦急。

玉工汲恩的屍首仰天躺在堂首的桌案後,面帶驚色且容顏扭曲,想必被殺前見了什麼駭人之極的事。

趙奢一見到藺相如進來,忙道:「藺大夫來得正好,我沒有殺人,你快些向白將軍證明。」

白起冷笑道:「你沒有殺人,那麼為什麼巡視的士卒親眼看到你將匕首從汲恩的胸口拔出來?」趙奢急道:「我已經說過好多遍了,我到這裡的時候,汲恩就已經死了,我看他胸口的匕首很像是我丟失的兵刃,一時好奇,就拔了出來。」

白起道:「藺大夫,你相信這套說辭么?」藺相如道:「我相信證據。」

白起道:「好,我就給你證據。幾日前在章台大殿上的時候,我曾親眼看到趙奢對玉工汲恩怒目而視,因為你猜到了是他將和氏璧重現趙國的消息稟報給我國大王,對也不對?」趙奢道:「這點我承認。」

白起道:「那麼殺死汲恩的是不是你的兵器?」趙奢道:「是。」

白起道:「有殺人的動機,有兇器,又被士卒當場擒獲,這些還不是鐵證么?」

藺相如道:「趙君,我想聽聽你的說法。」趙奢道:「是。」當即詳細地說了經過。

原來趙奢從宣太后寢宮出來時,正好遇見了玉工汲恩,就叫了他一聲。誰知汲恩只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便像望見鬼魅一般,慌慌張張地跑開了。趙奢遂出來咸陽宮,在宮門領回兵刃時,意外發現少了匕首。他除了身佩長劍外,還習慣在長靴中插一柄匕首。但守門的秦軍士卒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有人偷拿了匕首,甚至還驚動了正好路過的白起。趙奢心中有事,見實在是找不到,也就算了。回來咸陽城中時,忽有人在北門攔住他,稱玉工汲恩請他去一趟玉肆,有要事相告。趙奢想到之前汲恩的怪異之處,懷疑有什麼隱秘之事,遂謝了帶信人,徑直來到市集的玉肆。他進來大門時,汲恩正伏在桌案上,似在打盹。他叫了兩聲,覺得蹊蹺,上前扶起汲恩肩頭,才發現他的頭綿軟無力,人已死去,胸口插著一柄匕首,而那匕首似乎正是他在咸陽宮門索回不得的兵器,忙拔了出來。正好這時有一隊秦軍士卒經過,看到了這一幕,當即湧進玉肆將他抓了起來。趙奢努力解釋了一番,卻無人相信,便要求滯留在玉肆中,請秦軍士卒去趙國驛館請藺相如到來。他曾親耳聽到藺相如對李兌一案的分析,僅憑現場的觀察,便能推斷出案發情形,八九不離十,可謂神人,相信其一定能查明真相,還他清白。

藺相如聽完經過,問道:「趙君到咸陽宮做什麼?」趙奢道:「我原是想請太后出面,遊說秦王放棄以城易璧,但太后沒有同意。」

藺相如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屍首,又問道:「兇器呢?」

白起便命士卒奉上匕首,道:「我已讓牢隸臣驗過,傷口與匕首完全吻合,這柄帶血的匕首就是兇器。」

藺相如道:「趙君,請你伸出雙手。」

趙奢便伸手出來,左手上染有血跡,右手卻是乾乾淨淨。

藺相如又道:「脫下你的靴子。」

趙奢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將靴子脫了下來。藺相如將兩隻靴子舉起來,拿給白起和士卒一一觀看。

白起不解地問道:「藺大夫這是要做什麼?」藺相如道:「白將軍,你應該看得很清楚——趙奢左手上有血,右手上一丁點血絲也沒有;左腳的靴子內里有磨痕,右靴卻完好無損。可見他插刀、拔刀都習慣用左手。」

白起這才恍然大悟,道:「不錯,我也留意到趙奢不似尋常人那般將劍佩在左腰處,而總是拿在右手上。」

藺相如道:「但這名殺死汲恩的兇手卻是用右手。將軍看到這血手印了么?這上面的印跡是趙奢拔刀時留下的,虎口在左,拇指向右,顯出他用的是左手。再看這拇指印下面的殘留印跡,卻是虎口在右,拇指朝左,這分明是那兇手留下的。」

白起仔細一看,果然如此,一時沉吟不語。

藺相如道:「將軍再想想看,趙奢是趙國副使,正為和氏璧一事而日夜犯愁,去咸陽宮也是為此事,怎麼可能節外生枝,在這個時候殺死汲恩?事已至此,殺死汲恩,對趙國,對趙奢個人,能有什麼好處?」

白起道:「話雖如此,但趙奢剛丟了匕首,匕首旋即又成為殺死汲恩的兇器,這也未免太巧了。」

藺相如道:「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為之。趙奢的匕首在咸陽宮門丟失,什麼人能從士卒那裡偷到匕首?又是誰有意引誘趙奢來到玉肆,好嫁禍給他?這個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是挑撥秦、趙相鬥,還是要破壞以城易璧一事?這些才是將軍該擔心之事。」

白起也是個精明之極的人,立即明白了藺相如的暗示,道:「這件事我們秦國自會調查清楚。既然趙奢無罪,這就請藺大夫帶他回驛館歇息吧。不過這柄匕首是兇器,我可要扣下了。」趙奢道:「是,將軍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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